忘不掉的岁月
1
我用一根杉树扁担,挑着简陋的行李和一把音质不错的二胡。二胡是大队搞宣传队买的,我会“割猪割猪”地拉《社员都是向阳花》《农业学大寨》这些歌曲,就常在身边了。到普定城后,荒村的王队长早已等着,他把行李接过去挑,走一程我又接过来挑。
王队长个子高,一张方脸棱角分明,口也方,嘴皮和下巴长有粗黑的胡子桩桩。他参过军,在西藏剿匪、入党、当排长,转业后公社书记安排他到信用社干主任,说:“王正华,你是党员,三代历史清楚,信任你才让干这重要的革命工作。”王队长说:“我扁担大一字也写不来,怕当不好。”书记说“你是主任,会动嘴巴就得。”在书记的劝说下他去了。但人家来贷款找批条只会压手印,条上写多少也认不得。于是恒心认字写字,当兵那阵子摆弄步枪冲锋枪大炮都行,一弄笔就夺满纸的洞。半年后,有人贷款找批条也只会写“王正华,8块钱”或多少钱几个鸡脚叉。连会计贪污两百块钱也不晓得,怕再出大乱子就自愿回家了。此后就把文化看成宝,今天特意来接,就是要我教好荒村娃娃,别像他上级给个管钱的官都当不成。
我们一步一步地走着,累了在路边扯把草垫屁股休息;渴了,喝一口岩缝缝泥巴缝缝里浸出的水。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河:这是三岔河段的木浪河,岸边的岩壁齐刷刷立着,铁青着脸,高峻得遮了日光。我仰望绝顶,头上的草帽从脑后掉下。
汹涌的河水拍打着岩石,狂吼着冲向远方;我的血液澎湃了,生出一股不可抗巨的力量,哪怕大河里那犬牙交错的无根大石也无法阻挡。
我问王队长还有多远,他说顺着右边的悬岩,爬完“八百步”,再顺着大山斜爬一阵子就到。我迈着坚定的步子,爬上乱石砌成的天梯,爬到四百步左右,挑着行李在前的王队长见我跟不上,就说歇一会再走。于是,我们就坐在路边的大岩石上。他笑着说要考个题目,我看着悬崖下的木浪河水,说考语文还是数学?他说别管,听题目就是,随口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什么?”我说是“中国共产党。”他又说“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呢?”我也答了。他说文化高政治觉悟也高哩!你们那里的队长不放你来是扯球他妈的蛋。
他还问我读过好多书,我说高中。这儿离我家百数里远,无亲无故,没人知根底才这样说,其时只读过小学四年。
正说着话,上边有脚步声,一会就下来个小伙子,年龄和我差不多,中等个,到我们跟前,和王队长打个招呼,又问我是不是新来的老师。我应了声,装他支蓝雁烟。原来木浪河在修大桥,他是荒村派下去的民工,正下去上夜班。他听王队长说我们走路来就抢着挑行李,改下山为上山了。直送到村口才停,说要我改天去他家玩,然后就下山上工去了。
两眼不认人的就送这大段爬山路,让我又有了受欢迎的感觉。他转下去好远我才问名字?王队长说叫小成贵,人踏实,就是还没说成媳妇。
2
这里的岩石是石板摞成,村里露外面的大多成天然晒坝,许多房子砌在石板上。我举目远眺,远山离天最近的地方有几问草房,王队长说那叫山望坡。除了山望坡和荒村再也看不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荒村百分之九十是矮小的草房,许多窗子是不规则的洞,让我想起原始社会的民房,石板多却盖不起石板房。生产队公房要算好的了,盖石板,长三问:左问中间生产队用,右问用芦围杆隔断,里边我住,外边是一个先到的女老师。
这女老师姓孙,16岁,皮肤细白,说话喜欢笑,笑得眼睛成缝。她是会计的表妹,去年读初二,会计就把他喊到这里教书。荒村一半是苗族,苗族社员要求低,说让孩子读书是学点汉话。白天,因我住的里边没窗子,备课改本子就在她这里。晚上,我关上门在里边点上煤油灯学考中专大学的书。
教室在一问石板房里,隔做两阁,没窗子,门边光线可以,往里就暗了;没课桌,两头用石块砌墙,方板长长的一搭就成了桌子,坐的是学生从家里自带,有草凳、木凳、缺脚的小板凳等。40户人家30几个学生,分五级,全挤在两阁教室里,我承担四、五两级课程。
王队长开会决定,每个学生家每年出一百斤煤给老师烧。但这煤不好出啊!要下八百步到山脚,然后再过木浪河又爬到对面的半山去背或挑。山陡苔滑不说,还隔河渡水。即使年轻小伙,背一趟也得早去晚归。
我与孙老师拿着名单挨家要煤,当见到饭桌上的菜无一滴油星子,见一家人衣不蔽体,正用草烧火做饭的就难以启齿了,坐一会扯个谎则走。转一圈都是这样,最后来王队长家。王队长在三尺长的蒿枝烟杆里装上叶子烟,喷云吐雾地抽了起来。听我说明来意,眉头皱上几皱,说“群众也真困难,干脆这样吧!田边地角那些桐子树和漆树,只要有干的丫枝你们就爬上去砍。”
从王队长家出来已是晚上10点过,我想躺着看书。
孙老师说“玩一会嘛!咋睡这样早?”
“男子汉瞌睡大,哪像你小姑娘唷!”
“哎呀!哪个不晓得?你每天晚上到两点过才睡,不像我无上劲。”她还说见拿二胡来不见拉?是不是摆样子?我最怕人家讲我假,把二胡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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