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手姑姑》---山水吉子(摘自小说月报)
仙手姑姑
当你们知道这个故事时,我早已离开了你们。永远。
我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儿很安静。安静得常常使我无法确认,我是否还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但我的确还存在着。我不知道,一个死去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只知道,我继续活着,是因为我想念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这是一个很难让你们确信,对我,却是惟一的理由。
你们在这条街道上散过步吗?它狭长,平直,像T型舞台上顶尖模特儿的身材,大约有三公里。
沿街,许多低矮围墙上,当春天到来时,盛开蔷薇花。
很快,蔷薇花老了。由粉红衰败成粉白,零零落落残碎一地。人们,包括活着时的我,在不同时间,带着不同心境,从它们身上踩过。不同质地地鞋底将它们已经蜷缩的身躯碾得稀巴烂。
残碎的蔷薇不反抗,不落泪。或许,它们从绽开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最终结局。反抗,落泪,对于已经残碎的它们,毫无意义。
而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花儿是没有骨头的。没有骨头的花儿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坚强。第二年春天降临时,它们照样娇艳如初。有骨头的人,无法做到这一点。人老了,人死了,人,再也没有来年的春天和年轻。
假如,这条街道只有春天,我会彻底遗忘它。我记住它,是因为它还有秋天,还有冬天,还有女人。
秋天,这条街道在我记忆中是一种色彩,紫色。这种色彩当然和那个被想念的女人有关。当我在非常安静的地方回想起街道的秋天时,紫色还带着声音。像婴儿出生时的啼哭,美妙,却令人心碎。
冬天,这条街道的另一些低矮围墙上缠满枯藤。
枯藤在冬日阳光中妩媚而无力地攀缠着斑驳老墙。像上了年纪的男女做爱。费劲,却缺乏诱人动感。尽管,我从未见过老年人做爱。但我完全可以想像。
这条街道有个浪漫而带点色情风味的街名——寒柳西街。有段时间,它被改名为红旗大道。后来,又被改回来。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寒柳西街坐落在我所居住城市的东南角。那儿很突兀地保存着一些有百余年历史,建筑风格迥异,独门独院的小楼房。解放初期,小楼房里住着一些有故事的人们。后来,发生了我没有经历过的“三反五反”、“反右”、“四清”,和经历了一点点,完全没有记忆的
“文革”之后,那儿住进一些更加有故事的人们。
看见这个向你们走来的女人吗?我看见了。正向你们走来的女人叫李延。
李延住在寒柳街一幢经年失修,破败不堪的小楼房里。
那天,当我即将要和这个世界永别时,我特别想见李延。我想对她说句话,对她做个撩拨耳垂的动作。
李延会明白,即将和她永别的我,想对她说什么,为什么对她做这个小动作。
但那时,我无法见到李延。人们从没想过李延会是我在生命终止关,最最想见的一个女人。所以,当我奄奄一息时,他们一会儿叫这个人,一会儿叫那个人。就是没有人想到把李延叫来,见见我。
就这样,内心深怀着等待的我和李延不辞而别。
是李延有愿意原谅我?不会。李延不是那种女人。如果她那么计较,我绝不会绝望中期待她的到来。我在舞台上表演过无数次“不辞而别”的情节。没有哪个情节令我像那天那样伤心伤情。我知道,再也没有“相见”时刻了。无论在哪里。
“地老天荒,珠泪儿滴穿阴阳。生不约死,空悲哀难复醉时光。”在绝望的等待中,我惶惶惑惑想起初次登台演出的情景。
场景是一座写意而富丽堂皇的古寺庙。在乐队演奏的钟钹鼓磬声中,我穿着华贵而绵软的戏装,挥舞长长的水袖,像秋风一样,沉着而稳健地圆场,边唱着这样的唱词。
那年,我19岁。不懂真正的爱,不懂真正的恨,不懂真正的生,不懂真正的死,不懂真正的相见,不懂真正的分离。惟一懂的是表演技巧。
我的表演技巧更多来自神秘遗传。这种东西在我呱呱坠地之前,已经渗透在我的每一滴血液中。
娴熟的技巧让我来了个“挑帘红”。经久不息的掌声回旋在可以容纳1300剧场的每一个角落。谢幕时,我看见李延坐在第一排座位中间。她没有鼓掌。我想,肯定是因为她不鼓掌,我才会特别地注意到她的存在。
在如此热烈的掌声里,李延冷漠的神情显得十分古怪。好像来看戏的人都欠了她一屁股债。她专门来讨债,别人却津津有味地看着戏。我礼貌地鞠躬,向观众,当然也包括了她。但她对我的鞠躬同样无动于衷。好像我也欠了她的债。不就拍两下手吗?总不至于一拍手,手指就少了一根。团里人都说她是个怪人。看着不鼓掌的李延,我算是领教了。白活那么一把年纪。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一个白痴。演出结束后,大家闹哄哄地去宵夜。宵夜的人群中,没有李延的身影。
当我被所有人叛定已经死亡时,我还是不懂真正的爱,真正的恨,真正的生,真正的死。但在那天的等待中,我好像懂得了真正的相见与别离。
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从登台演戏开始,我唱的就是自己!在舞台上,我饰演的所有角色最终都是含怨别离人世的。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演出中。以精致典雅,不动声色的传递,悄悄把自己的命运分解成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形体,还有繁复的化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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