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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沉默者言说
张 莉 一

通往徐则臣小说世界的路主要有两条:一条通向北京,中关村。这里有一群以卖假证/盗版碟者为代表的生活在北京的边缘人。他们奔跑在西苑、圆明园、北大东门西门、清华西门、人大天桥等地名为主的大映室里把秦绑起来,他要他回忆当年的点滴。最意味深长的多声部也从这里开始:在孙伯让的讲述中,林秀秀对丈夫坦承过秦山原对她的“好”,她能清晰地记得秦的身体的细节,这成了她永远的思念,可是,秦山原却根本忆不起林秀秀到底是哪一个,长什么样儿。女人们没有表达过自己,一个也没有。私奔的林秀秀更没有。可是,小说字里行间却分明浮动着女人的声音与面容。它们是地层之下的火山,沉默、隐匿、强大――这声音附着在被遗弃的、天天沉迷在电影中的丈夫孙伯让的愤怒里。当丈夫转述妻子长年来无望的思念,当丈夫表达对这一思念的嫉妒,那里就住着林秀秀――男人的声音中夹杂着女人的声音,男人的愤怒里夹杂着女人的痛楚,这是《露天电影》的“多声”处理。
多声是小说家给予每个人物,尤其是失去话语权人物的尊严――他不是以自己的头脑理解这些人物及其际遇,他试图用心灵和情感去理解。当这些人物发声,你也会深刻了解到,徐则臣不曾为他的人物代言,他不是他们的代言者,他不越俎代庖。他的努力在于给予足够的小说空间使他们说话――他以对他们深切的理解和对他们生活细节的招招落实的讲述,使他们自己说了话,进而使他们成为了我们。隐匿的声音成为有力量的背景,这是小说值得阅读的丰厚土壤。
多声成就了多解。在《露天电影》里,你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关于痴情女与薄情男的故事,但另一个大的启示也随之而来。是什么误了那些年轻的姑娘?她们是迷恋那个放电影的男人,还是迷恋他手中的“放电影”的权力和与之相伴的各种幻觉?如果你能意识到电影与幻象、与想象、与现代文明和浪漫情爱方式的追求有关时,你会理解年轻姑娘们行为的“合理性”――那样的献身何尝不是穷乡僻壤的花季女子在拼命抓住另一种身外的美好?
《伞兵与卖油郎》的含量远远超过了它的篇幅。男孩子范小兵希冀成为能在天上飞翔的伞兵,为此,他寻找可以飞翔的降落伞,寻找可以助力的风,以及成为伞兵的军装。为此他把腿摔断了。成年后,孩子成了卖油郎。小说中摔断了腿当然不只是字面上的,也意味着一位乡间孩子梦想的折翼。小说也是一位退伍军人的故事。父亲老范在战斗中受伤,失去了性能力。战斗英雄成了卖油郎,也失去了作为男人与丈夫的幸福。这失去的何止是一个男人的幸福,不也是女人的幸福吗?妻子不断地从家里逃跑,跟着一个大胡子男人。她被殴打和看守,最后,还是丢弃了丈夫和孩子远去。小说里有属于人的心酸和疼痛。仔细地进入小说肌理,你将会触摸到作为最深的、最里面也最丰饶的小说“地层”――我们听到老范和他的女人双声的隐匿呼喊――你能理解叙述人对他所有人物的理解,尤其是对那个失语的女人的善意。小说弥漫着风的流动和自由,文字如在猎猎风中飞翔般,内容与形式成为不可分离的整体。《伞兵与卖油郎》是徐则臣小说中最美的收获,它有独特的、丰富的、多解的能量。
三

2006年以来的徐则臣到达了一位优秀小说家在他青年时代可能有的高度和对生活的理解力。他不把人物当作抒情对象,他不猎奇,不以之为风景,他努力捕捉到每一个沉默者的声音,他传达出那地表之下的光和普通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