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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夜路上的羊
安 庆 路小路真正的回乡生活是从一次卖羊开始的。
秋天的一个早晨,路小路驮着两只羊去戏院街。戏院街氤氲在一层薄雾中,早起赶生意的已经开始晃动着忙碌的身影。薄雾中的戏院街像梦中一个古城街的场景。路小路仰着头进了村主任家的老院子。院子空旷,老榆树甩动着枝条,地上是一片狼藉的树叶。路小路知道院里只住着村主任的瘸腿老爹和羊,村主任和老婆、孩子住在另一个院子里。那是一座很扎眼的大院,三层楼,院墙也贴了瓷砖。村主任家有一条黄狼狗,那狗有时晚上会跟着村主任来街上转,有时会按村主任的意思游荡到圈着羊的老院里。
路小路没遭遇那条狗,这使他的偷羊生活开始得很顺利。他利索地抓住一只,在其他羊还没有感觉的瞬间把羊弄出了圈。他那一刻的力气特别大,手特别辣,连抱带拖把那只羊弄出了院子。那只羊扑腾着,喉咙里翻腾着一股东西,他使劲抠着羊的喉管,后来在白昼来临时发现羊的喉管被抠断了,他手上沾满了血。
骑车回来时,村庄还睡着。他又故意绕到那个院子外,在院前停了会儿,才有几声羊叫传出来。
忽然有一种释放了什么的感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又一个凌晨回来时,娘坐在门口,一点点看他走近。娘的头发湿漉漉的。他“扑通”一声跪在娘面前,握着她的手,眼泪下来了。他心疼娘,爹走后,他和娘相依为命,娘供他上初中,上高中,高考没中,娘还让他上。他不上了,不能看着娘再这样受罪,上学时每次回家都会看到她的腰又佝了一寸,每次回家娘就这样坐在冷地上等着他,看见娘的身影,他的心被揪着一般地疼。可最终他还是让娘失望了,走出考场他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考上又吐出一口气。因为这才是自己真正盼望的结果,一个老娘有多大的能耐啊,七十岁的人了,种着几亩地,农闲的时候还要去开荒,路小路每次想起来心里都硌得慌。
娘今天又这样等着他。
他拽紧娘的手:“起来吧,娘。”
“儿呀,你到底干啥去了?”
“溜达啊,娘。”
娘摇摇头。
路小路在那一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娘,




差一点就吐了心里话,天下的儿子在娘面前是最容易软弱的。他的心软了,又一次一次地把软弱的念头压服了。他说:“娘,我去帮一个同学往城里送菜,他家种了两个大棚,隔几天往城里送一次菜,每次他给我二十块的帮工费。”
看娘似信非信的眼神,路小路又说:“真的,娘。”
“娘,我想挣钱,想翻盖房,想让娘住好房。娘,我大了,不能再让娘操心了,我有个同学她在城里打工。那天碰见她,打扮得可漂亮了,如果可能,我把她娶过来做你的儿媳妇。”
“她叫啥?”
“叫小惠。”
“名字好,可那事不是勉强的。”
“娘,我知道。”
“兔子不吃窝边草”。偷过村主任家的羊后,他把目光移远了,甚至远到了几十里之外。路小路在偷羊的过程中锻炼了一种嗅觉,远远就能闻见羊身上的那种味,就能判断出谁家有多少羊。路小路有个原则,对那些只养了几只的户不偷,他心里清楚这些养殖户家底薄,他们买不起大群的羊,手里的羊周转快,老是等着花钱。路小路专偷那些成群的羊,这种养殖户家底厚,少了两只羊发现得也不会及时。路小路的胆子逐渐大起来,现在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一个村庄的大街上,像一只猎犬嗅着那些飘过来的膻气。他的技巧越来越熟,几分钟就可以收拾一只羊,隔几天他就要去戏院街一次,把羊带进“路记”的大门。他一次比一次从容镇定。
他不像起初那样仓皇了,每次出那个红漆大门前,他都对煮肉的师傅说:“给我两个羊蹄子啃吧,我卖了这么多羊,羊不在了,可我连它们的蹄子也没尝过。”
他兜着蹄子悠悠地往“豆铃饭馆”走,羊蹄子的热气从手指缝里往外冒。现在的路小路学会了喝酒,他就是在“豆铃饭馆”练习喝酒的过程中认识小惠的。小惠不是她的同学,他对娘说有个同学叫小惠是蒙老娘的。之前,他一直在戏院街的地摊上喝糊辣汤,每次卖了羊,坐在那个棚子下,面前是一个长案子,屁股下是一条长矮凳。他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吃喝:“一碗汤,五根油条。”一碗汤不过瘾,再把碗伸过去,吃喝着:“再加碗汤。”汤喝了,油条吃了,一抹嘴,蹬上自行车回家。如果正常,每天在村庄醒来时可以回到家,推开木门,打开羊圈,让羊到院子里伸伸腰,把羊粪从圈里扔出去。再往后就是悠悠地把羊往野地里赶。有一次回来晚了,娘已经把羊赶到了东河滩,他让娘回家,娘不回,娘迈着碎步去拾掇庄稼,拽地里的稗草。他抱着羊鞭卧在一窝土坑里,因为起夜的困倦,慢慢睡着了。醒来时,羊卧在脸前,他挥挥羊鞭,指头窝在嘴里打哨儿,羊儿哒哒地往家回。这就是青年农民路小路的平凡生活。
后来,路小路就经常坐在“豆铃饭馆”了。
路小路的酒量慢慢大了,已经大到一次能喝半斤,他对笑眯眯的老板豆铃喊:“来个‘酸白菜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