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老夏
安庆一
那个夏天,甚至夏天之前的春天,春天之前的冬天,老夏就开始爱往街上跑了。
老夏往街上跑是因为一张报纸。那张报纸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问题是那张报纸上有一篇关于见义勇为的报道。那个中年人和他差不多年龄,也是下岗工人,在夏天的老夏
安庆一
那个夏天,甚至夏天之前的春天,春天之前的冬天,老夏就开始爱往街上跑了。
老夏往街上跑是因为一张报纸。那张报纸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问题是那张报纸上有一篇关于见义勇为的报道。那个中年人和他差不多年龄,也是下岗工人,在湖边摆一个钉鞋的摊儿,因为见义勇为住进了医院,中年人的见义勇为引起社会关注,他的儿子参加高考差几分不到一个高校的录取线但被破格录取了,学费也得到了捐助。看过了,老夏把这张报纸珍藏起来,隔几天摸摸挲挲地找出来,几乎把整篇的文字都嚼熟了,他对这篇文章有了一种深厚的感情。自己也是中年人。也身强马壮,为什么就不能干出点见义勇为的事儿呢。自己也是下岗工人,在工人阶级的岗位生活了这么多年,见义勇为的事儿让他格外亲切。
老夏上街穿一件儿子淘汰的T恤。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有时候会突然跑起来。两个长胳膊一前一后摇摆得有些笨拙。他跑的时候就是感觉哪一个地方忽然出了问题,要不,哪儿怎么就忽然围了一圈人。老夏有时候像一个侦探,弯着腰聚精会神地扎进一个商场。有一次他走进华丰电器,站在一节长长的柜台前,盯着框台内那个高挑身段的姑娘。那个姑娘的胸前也高挑地往外鼓,让老夏盯得乳房蹦起来。老夏挺了挺身子,长胳膊搁在透明度很好的柜台上,尽量压低嗓音:姑娘,这商场有偷儿吗?什么?有偷儿吗?姑娘看着眼前的大个子,看他放在玻璃板上的长胳膊,手上的皱纹起着一层榆树皮。你是从公安上退下来的么?公安?老夏摇摇头。那,你有病吗?老夏走出商场。老夏忽然又仰了仰头,又猛地车转身,伸出一条长臂。你听说过那个故事么?一个下岗工人在湖边见义勇为……你以为只有公安可以保护你,要是你被抢劫了,公安过来时你恐怕已被洗劫了。
老夏的目光一直在关注严光街那个孤独的小楼。小楼让他家的小房子相形见绌,小楼和他家吊角。开门声和碰门声都会让老夏很敏感。小楼里现在住着一个孤独的女人,这个女人的男人几年前死于一场暴病。女人在城里有一个公司,是男人丢下的,女人常常和公司的业务员去外地,那座小楼就空着。这个年轻的寡妇很会打扮,脸上的沧桑被脂肪掩盖着。男人死后她没有瘦下来,身体还一如既往地丰腴。老夏对女人的印象不错,老婆在时和她有过来往,两个人家长里短地聊过,说得拢。老婆住医院时她去看过,送过一个大点心盒子,盒子上放一束温馨的玉兰花。老婆死后,那花就谢了。
老夏在看过报纸后,注意力往对角投得更多。阳光洒在严光街,光阴在严光街上流淌。老夏坐在院子里能断定对角是开门还是锁门,女人是出门还是回来。送女人的出租车每次在离开严光街会摁两声透亮蹦脆的笛声。有一次儿子忽然看着老夏,一只手扶着椅把,对老夏说:爸,你又盯人家寡妇干吗?老夏扭过头。儿子瘦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真心地在问自己。老夏走过去,摸儿子的头发,提一提儿子的耳朵,再拽一把儿子搁在椅扶手上的手,最后把两只手落在儿子的肩上。好好学习吧,儿子,爹就是瞎看,别瞎操心。爸,别老看人家的小楼呀!老夏叹口气,笑一笑。老夏说:没什么,如果有什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日子平淡得甚至让老夏有点急。老夏有一天踱到了老厂,他下岗的南岗机械厂。在厂区的周围踱着步,流逝的光阴像雨中的泡沫,像倏然飞起飞走的河畔的野鸟,老厂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荒了,那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野蒿是怎么长起来的,是鸟儿衔落的种籽么?是风吹过来的么?老夏瞧见几只老鼠从草中钻出来在阳光下晒暖。这让老夏有一种黯然神伤。老夏看见过去曾经有过的快乐日子,紧张忙碌的日子真的就飞走飞远了,没有了丁点的影踪,怕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老夏忽然捂住了胸口,忽然想找一个地方一棵树干靠一靠,这样的厂不可能指望它起死回生了。老厂好像他生活中的亲人,他有一种永远失去亲人的痛感。
老夏因为看到老厂的破败掉着一张长脸,脸有些难看。他穿儿子的那件棕色的T恤慵懒地被他敞开,风往衣襟里灌。严光街正享受着晚霞的照耀,严光街的椿树上正落上几只斑鸠和几只灰色的鸽子。和其他街道不同的就是严光街的椿树。椿树的叶子浓密地蓬勃在整个街道。就是这样一个傍晚,老夏看见女人站在小楼的大门前。像似在开门又像在等待什么,小楼女人的目光朝他看着但老夏没有在意。在快拐进自己家时她也过来了,几十米,不过就是一分半分钟的时间,女人的步轻,他竟然事先没有察觉,那种盘起来的头发在晚霞中像一个小山,额前的一绺在脚步中抖动。她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站在两扇街门的中间。老夏从不知所措到向她拱手大约经过了三分钟的时间,两个人的世界,三分钟是极其漫长的,这可能是老夏的迟钝。话其实还是小楼女人先说出来的。出去了?老夏。老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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