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里和你面对面.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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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凌浩将近黑夜,天空忽然飘起细细的雨。夕阳已经被胭脂云催促着下了山,原先温柔的余晖被小雨冲散。对于一个心情低落的人来说,这无疑会引起他悲伤的情绪。他走在北京的食街上,用手把外套搭在背上,白色的衬衣上已有了深深浅浅的小雨点。夜深了,餐厅的霓虹灯开始闪烁,路上的行人纷纷撑开伞,与他擦肩而过。偶尔有几个年轻的时髦女郎,会把包举在头顶匆匆跑过,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污浊的水滴。
他是个颓废的作家。
实在不行,就放弃这部作品,去写现代人对味儿的情爱小说好了。他举起另一只手,他的手上握着一沓厚厚的稿纸。稿纸装订成一本,封面印着“人生”两个大字。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甩去了小雨积在他头发上的水滴。他没带雨伞,可自尊心让他不能躲在他人屋檐下避雨,纵使他的背已全湿透了。他摸摸口袋,向地铁通道走去。相比外面的嘈杂,里面忽然的宁静又让他感到不适应。地铁通道里有一个流浪汉在那里卖唱,可他脚前的碗里只有稀疏的几枚硬币。
地铁还没来,他就坐在那张棕漆木椅上等候,一天的疲惫让他心力交瘁。就这么瘫在了木椅上,西装外套从他手中滑落。
“生命从彷徨开始,从彷徨结束;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一切情绪都是人内心而生的,一切都是空白的结局。”
稿子从他手中掉落,落进了西装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瞥见地铁站的钟,已经将近12点了,那个流浪汉应该已经走了吧,因为地铁站内已经听不到他凄楚的歌声了。自己竟然在这里昏睡了这么长时间。
他捡起外套和稿件,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愿再等下一班地铁,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班了,他没有理由在这里再等下去。
入夜了,很冷,他穿起外套,向地铁通道口走去。
那个流浪汉还在!
他微微吃惊。那个流浪汉窝在角落,看起来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流浪汉的嘴里叼着烟,已经快吸到滤嘴了。可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发觉,他的眼神深邃迷离,盯着粉刷得雪白的墙面,似乎要穿过那面墙,窥视外面世界的人们的一举一动。
“嗨!”他神经质地向流浪汉打了声招呼,因为他觉得他们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碰面,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流浪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从自己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腾出了一块地方。
也许流浪汉的意思是想让他坐那儿。他走上前去,和那个又穷又脏的流浪汉,一起坐在了那个角落。
从近处看,这个流浪汉是个五官颇为端正的中年男人,他的下巴长满了胡茬,脸上又有很多黑黄的污泥,所以一般人经过都会捂鼻而去,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夜好静,只是偶尔有几个不良少年从他们面前经过,偶尔有几辆摩托车驶过的声音。
“俺是山东人。”那个流浪汉突然开口说话。
他心一惊,又继续聆听流浪汉的话,他预感到这个流浪汉会让他分享他的故事,于是他等待着。
“俺年轻时,俺娘给俺做了门亲事,对方是我们邻镇的姑娘,姓林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他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下去,“我和她过了10年,有了娃,是个女孩儿,长得可水灵了。”
一阵风从通道口吹来,阴阴的,让他缩得更紧。他打个哆嗦,往手头哈口气,又继续听。地下静得能听见漏水的声音,宛如天籁。
“俺老婆跟俺过了10年后,嫌俺穷,说俺家最多也就几亩地,跟俺活怕要穷一辈子,就天天跟俺吵架。每次吵的时候,娃就躲在床底下哭。那天,娃她娘终于跑了,跟一个跑江湖的,说是跟他去了北京。”流浪汉的眼睛里漾起层层涟漪,他的嘴唇开始抖动,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泛出白色的雾。
他拍了拍流浪汉的背,他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牵连的。就像他这个立志要加入中国作协的人,竟然会在这个角落里安慰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流浪汉。
“俺的娃天天哭着要找娘,说爹坏,把娘给打跑了……俺那时心里苦啊……”他用力地捶胸口,很用力地说出每一个字,眼泪顺着他的脸和脸上的纹路流下,显现出和命运斗争后的疲惫和痛苦。“后来,娃就失踪了,因为那次她哭着要去找娘的时候,俺抽了她一巴掌。俺那时候喝了酒,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泪流满面。一个错误的父亲,一个要赎罪的父亲。流浪汉靠在墙上哭泣,那面墙和他一样都污秽不堪。
“俺相信,娃一定来北京找她娘了。三年前,俺来到这里,俺娘在家给哭死了,她死前,把自己的嫁妆全给了我到北京来找娃,我每天到很多地方唱娃最爱听的《春花颂》,俺想娃听见了会来找我,俺想跟娃说,俺对不起她,俺再也不打她了……”
那个流浪汉,哭得汹涌。可在他的眼里,流浪汉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那是一个父亲,一个不幸而伟大的父亲!流浪汉的手不停地捶着地面,他那满是油污的头发里,偶然能看见几根白发,他不停地颤抖,不停哭泣,他手上的青筋很明显,他握紧苍老的手,又失去力量渐渐松开。
雨在不停地下,依旧是细细的小雨,可是夜却逐渐变明。
地铁通道开始嘈杂,可那位父亲依旧呆坐在那里,也依旧有人看见他就捂鼻而去。
他站了起来,看着平静地整理乐器的流浪汉。他知道,流浪汉又要开始满怀一天的希望,去寻找他的娃。
一年后,一位年轻作家轰动了中国,因为那部震撼人心的华章――《我在地铁里和你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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