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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吃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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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刚停。大清早的,方土?就爬起来跑到勾子塘去。
勾子塘是冷水寨的一个地名,在富江边上。富江从富川县流下来,以“L型”的弯势绕过冷水寨,勾子塘就在“L”弯的折角上,是一个死角。这个死角上面有七分洼田,是方土?家的,离富江水只有一丈多高,如果富江发大洪水,洼田就会被江水吞噬。
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富江肯定要发洪水了。方土?忧心忡忡地跑到江边,看到浊黄色的洪水滚滚涌来,仿佛一条黄色的带子绕住了冷水寨的脖子,往深处渐渐勒紧,天地间开始窒息。方土?想起田里那一片翠绿的禾苗,已经长得有筷子高了,这么大的洪水,它们肯定就像水藻一样生存在水下,等到洪水退时,青绿色的秧苗就变成了泥苗,全身涂着浊黄色的沙泥,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方土?一边往勾子塘走去一边破口大骂。骂谁呢?骂老天爷,骂该死的雨天,还是骂无情的洪水?都不是,方土?骂的是村长方长国,因为是方长国把这块洼田强制性分给他的。

以前,这块洼田是生产队用来种莲藕的,莲藕不怕被洪水淹没,但是洪水会将田里的肥料冲走,莲藕长得跟猪小肠一样又细又长,没什么产量,吃起来还有点苦涩的味道。后来分田到户,方长国故意将洼田说成是良田,分到了方土?的家里。方土?知道方长国是故意针对他的。方土?得罪过方长国。
“文革”时期,方长国是生产队的队长,因为争工分的事情,方土?同他发生口角,并且差点打起来,结下了梁子。改革之后,方长国转为村长,就将寨里最差的那七分洼田分给了方土?。这些年,洼田一直是方土?心头之梗。富江的洪水每年都会来,有时来得很小,漫不到洼田,一季早稻就保住了。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富江的性子是急的,几天的大雨就能惹恼它,发泄出滚滚洪涝,毫不留情地蹂躏着洼田里刚长绿的秧苗。值得庆幸的是,洼田位于富江的死角,水漫进来也成了死水,没脾气,冲不走秧苗的根底。水稻有耐水功能,等到退洪之后,秧苗大部分会生存下来,再撒上肥料,洼田还是能收几担谷子。
退洪的时候,方土?要忙一阵子,不仅要往洼田里撒肥料,还要收拾田里的垃圾。因为洼田处于死角,洪水会把很多垃圾卷进来:树枝、农药瓶、破衣服、塑料麻袋等,有时还会有泡得发臭的死猪和掉光了毛的死鸡。经常有人把发瘟病死不能吃的禽畜往江里扔去。

走到勾子塘,方土?看到洼田已经被洪水覆盖,垃圾顺着旋涡卷进来。他无奈地蹲在田边,看着垃圾被水流卷动,一圈一圈地在死角里徘徊。有些垃圾被绕出去,跟着洪流冲走了;有些垃圾被旋到岸边搁浅,永远地停留了。
方土?的心很沉重,好像也堆满了垃圾,这些垃圾还带着刺,在心头徘徊、梗塞、堆积,痒痒疼疼,力不从心。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取出一撮烟丝放在烟纸上卷着。他想狠狠地吸一口烟到肚子里去,将肚子的怨气与烟气一起嘘出来。他一边卷着烟一边看着岸边那一堆垃圾泡沫发呆。突然,他看到漂浮的泡沫里面有异样,睁大眼睛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具死尸。这尸体被搁浅在死角边上,和垃圾泡沫混杂在一起,要是不用心看,一时还难以分辨出来。
方土?“呸呸呸”地吐起了口水,一大清早在江边看到死人,真是晦气。方土?见过很多死人,对尸体并不恐惧,但是在这大清早的阴沉沉天气中看到死尸,而且还是淹死的,太不吉利了。他准备回寨里,喊寨里的人都过来看一下,有没有人识得这尸体是谁,或是让寨里的人到处打听一下,上游的哪些寨子有人失踪了。这具尸体肯定是意外淹死的,猪和鸡发瘟死了,可以扔到江里,但是人要是病死了,那就没
^敢往江里扔了。
方土?正准备转身,但是他又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看一下这具尸体的相貌。若是认识,就直接拿一条白布到死者的家里挂个讣告,不仅可以有酒喝有肉吃,还能得到―个去晦气的红包哩!
方土?挽起裤脚,走到那具尸体搁浅的地方。尸体是仰着的,头上堆满了泡沫,看不到脸部。方土?先打量尸体的身子,身上穿着青色布衫,身下穿着黑色粗裤,一看就是农民;接着再看这尸体的身材,牛高马大,是个男的。方土?弯下身子,双手捧水泼到尸体的头部。尸体头部的泡沫被水冲掉,露出了一张浮肿的脸。方土?不由觉得胃里反酸。这尸体最少死了两天了,头部泡得像猪头一样,五官都曲扭了,脸上的皮肤被水泡软,掉得一块一块的,看起来斑驳残秃,像烫伤的癞皮狗,很恶心。
方土?缩了缩喉咙,往尸体上吐了一口痰,他吐了一口还觉得不解气,又接着往尸体身上吐了几口痰,他一边吐痰一边注意到了尸体脚下穿着的一双布鞋。这布鞋是农村人最常见的款式,白色的叠层底,青色的鞋面。鞋底被水冲洗干净,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线纹路,纳得很有讲究,一圈一圈地像树木的年轮,这些年轮上并没有磨破的迹象,应该是一双新鞋。鞋头绣着一只兔子吃萝卜,兔子是用白线绣的,萝卜是用红线绣的,白兔吃胡萝卜,泡水之后更是栩栩如生。纳这双鞋子的女人真的是心灵手巧,如果是这死者的女人纳的,那这死者死得太不值了,丢下了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