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黄昏(外一篇)
拉锯声从隔壁的一个木材场传来,咕―咕―咕。木材?y咚,断裂。我一个人正在一个小餐馆里吃饭。一会儿,手扶拖拉机嘣嗵嘣嗵碾过砂子,拉着一车木材从场院里出来――像一个蚱蜢。我放下碗,去木材场。
场里堆了一码一码的木头和竹子。木头全刨了皮,裸着光溜溜的赤黄色。院墙是旧砖块黄泥砌起来的,黄泥上长了许多苔藓和蕨类地衣,幽蓝幽绿。几个工人坐在简陋的工棚车间里抽烟。将沉的斜阳炽热地焚烧。大鄣山的余脉缓慢地奔跑。新鲜的木香从空气里扩散,有太阳的烘烤味,和深山泥土的惺忪气息。这是南方初秋的傍晚,乡民还没晚归。斜阳把山脊的投影拉长,放大,水一样漫过来,最后将盖过整个田野和小镇。也盖过一个漫游者的沉睡。我站在场院里,斜阳刚刚挂在屋顶的翘角,屋顶有了一层闪闪的麻灰色,弥散的光晕给这个小镇笼罩上了薄薄的晚霞,有了几分恬淡。地上翻晒了很多木屑,细细的颗粒木屑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体香,贡献了出来,坦诚,无辜,相亲相爱般美好。隔壁巷道里,有一个酒厂,陈旧的厂房有些晦暗。酒糟味扑降下来。那是老酒厂,出产当地酒。铁门半开着,片状的铁锈显得过于沉默。我上午去过。一个老旧的院子,蒸汽在蒸房里翻滚。更远一些,是一条从密林里淌流出来的河流。河流呈半椭圆,绕过小镇。密林沿河岸生长,有洋槐、香樟、柳树,还有一些灌木和芦苇。芦苇叶油绿,压在低低的风里,哗哗哗,和寂寞的水流声交织。芦苇在深秋会开一支穗状的花,白白的,坚韧而孤独,独自摆着眉梢――给人暗喻,衰老是不可避免的。在还没抽穗之前,我看到了光滑柔和的叶片上,残留着还没消失的阳光和我自己部分的阴影。鸟从对岸汇集而来,是一些山雀和莺,叽叽喳喳。
在木材场转了一圈。我准备搭最后一趟班车返城。我听到了二胡声。我怔怔地站在场院门口,分辨二胡声来自哪里。二胡声是游过来的。我辨不出那是什么调,轻快,明亮,悠扬。我循声而去,到了彩虹桥。拉二胡的人坐在桥下的石埠上,穿一件灰白色的短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判别不了他的年龄。夜色完全降了下来,水面涌上滑溜溜的清爽。
埠头从一块菜地边一直伸到河里。河石的台阶和青石板的洗衣埠,掩藏在一棵树下。小镇稀稀拉拉地亮起了白炽灯,从窗户,从半掩的木门里漏出来,斜斜的,轻轻的,以至于这个夜晚没有重量。菜蔬和熟稻露出淡淡的疏影,临近的山峦有模糊浓黑的弧线。埠头下,有一条石头堆起来的水坝,矮矮的,水可以漫上去,有了白色的水花和叮叮咚咚的水声。水坝下,是一块小小的河滩,疏淡的柳树和几丛枯瘦的芦苇,在水花的映照下,有别样的幽伤感,假如河滩站一个人,衣衫单薄,秋风吹奏,月色朦胧,会是怎样呢?屋舍有稀稀寥寥的人声,有小孩在啼哭,有辣椒呛起来的喷嚏声,有划拳声。不时有鸟掠过,
??妫???妫?孤单柔和的嗓音,并不急促,仿佛常年适应了形单影只的生活。在闽北、赣东北、皖南,有一种黑头鹊,就是这样叫的。黑头白羽尾长,喜欢在屋檐、菜地、河边啄食昆虫和蚯蚓,从不成群结队,巢筑在灌木枝桠间,是一种投宿很晚的鸟。
廊桥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廊里的长木凳上,斜靠着。水生昆虫嗡嗡嗡,在四周飞舞。偶尔有路过的人,提着篮子或端一把锄头,穿走路会响的凉鞋。弄堂里,有自行车铃铛叮叮叮响起。有人在石埠上洗脸洗手,用手掬水,吸一口,咕噜噜,??出来,散散的线状,落在水面。拉二胡的人始终坐在石埠上,略躬起身子。他已经拉了好几个曲调了,但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廊桥是木质的,宽阔的桥顶落下厚重的黑影。河水从不远的弯口转来,沉静了下来。它再也不想走了。它要安歇一下一直在路途上的身子,安歇一下最终会无影无踪的身子。现在,它是一条堰卧的蟒蛇,在夜晚清晰的天光里,吐出长长?A信子,油滑的鳞片发出荧荧的蓝光。廊桥把整个投影沉入了水里,在水的荡漾里,露出了远古的前生。
月亮出来了,杜若花的颜色,野蔷薇的形状。
我不知道,拉二胡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夜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河边。现在,他拉起了《二泉映月》。我站了起?怼T鹿庵刂芈湎吕础N宜坪蹩醇?了深冬的南方小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冻雨,在逼仄的巷道里,幽暗,脚步声有长长的回声,屋檐挂着冰棱,冰棱滴着水滴,水滴在下落的过程中,变大变圆,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啪,碎在地面上。蒲公英一样的雪花来了,旋转着,飘下来。从街角转来一个拉二胡的人,破旧的短袄积满了碎碎的雪花,他一边走一边拉着二胡,雪花在他的两根弦上,融化,雪水滴满他的衣襟。
人生多苦重,莫若死之轻。
心痛如湖水,痛也似斯平。
人眼皆上翻,哪见蚯之弓。
为此作六曲,曲曲心中鸣。
闻之路人哭,听之鸟无声。
一曲道路难,难于上天青。
二曲言情苦,苦似莲心蓬。
三曲问世人,迷惘如蚁哄?
四曲愈心冷,暖风吹不融。
五曲忆离苦,月下乡无影。
六曲无所事,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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