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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晴伏在案头读功课。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闷热的晚上,香港的夏季恶名昭彰,六月还不是它的
威力达到最高峰的时刻呢。
邱晴看着窗外说:“下雨吧,下雨吧。”
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天边远处却传来一声一声郁雷,姐姐邱雨还没有
回来。
母亲在邻房轻轻呻吟一声,转一个身。
邱晴看看面前的钟,凌晨一时,太静了,静得似不祥之兆。
她站起来,到简陋的卫生间用手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洒去。
街上为何一丝人声都没有,通常在这样炎热的晚上,往往吃不消屋内暑
气,三三两两端着椅凳床榻往门口乘凉。
今夜是什么夜?除去飞机隆隆降落,没有其他声音。
她走近窗户,往三楼下看去。
她们家住的违章建筑,叫西城楼。
邱晴记得三年前姐姐带着她去公立中学报名,教务主任看到她的地址,
立刻抬起眼睛,轻声重复:“你们住在九龙城寨?”
敏感的姐姐即时警觉地卫护说:“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人家即时答,“没有。”
小邱晴知道在那个时候开始,她可能已被盖上烙印。
姐姐问她:“你真的决定要继续读书?”
她点点头。
“好的,我替你支付学费。”姐姐笑,“有我一日,即有你一日。”
她替妹妹置校服书包课本。
“你比我幸运。”她说。
邱晴知道这个故事:姐姐在外头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小同学的家长都
不让子女同她来往。她十分孤立,对功课又不感兴趣,自动辍学。
热心的老师找上门来。
邱晴记得那时候的老师是长得像老师的,白衬衫、卡叽布裤,也是个夏
大,挥着汗,有点紧张。
邱晴躲在木板后面,听见母亲轻轻说:“其他的家长,说我是舞女,歧
视我的孩子,这样的学校,不读也无所谓。”
母亲缓缓喷出一口烟,那年轻人一心想做万世师表,但却恐怕烟内夹杂
着其物质,窘得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姐姐拉开了门,送老师出去。
到今天又想到当日的情形,仍然觉得好笑。
邱晴翻过一页课本。
母亲在邻房挣扎。
邱晴闻声推开板门。
她轻轻过去扶起母亲。
借着一点点光线,她替母亲抹去额头的汗,那瘦弱的中年妇女有张同女
儿一式一样秀丽的脸,只是五官扭曲着,她微弱地呻吟:“痛⋯⋯”
邱晴一声不响在床沿的抽屉里取出注射器,用极之熟练的手法替母亲作
静脉注射。
邱晴看着她松弛下来,平躺在床上,吁出一口气,梦呓般地说:“下一
场轮到邱小芸,记得来看,场子在中街。”
邱晴轻声应道,“是,是,一定来。”
她诡异地微笑起来,朦胧的双眼示范年轻的时候如何颠倒众生。
才停止喘息,她似有一刻清醒,看清楚了床前人,惊问道:“你怎么还
不走?”
邱晴不作声,轻轻拍打母亲手背。
“走,走得越远越好。”
邱晴仍然顺着她的意思,“是,这就走了。”
“你姐姐呢?”
“一会儿就来。”
她闭上双目。
邱晴听到门外依稀传来笑声。心头一宽,这银铃般笑声属于她姐姐,再
也错不了。
她赶去开门。
梯间有两道影子扭在一起,邱晴连忙假咳一声,影子分开,邱晴笑问:
“杰哥今日可有带宵夜我吃?”
邱雨先钻出来,小小红色上衣,大伞裙,天然鬈发在额前与鬓脚纠缠不
清,好不容易把它们捉在一起,用粗橡筋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巴,那把头发
似野葛藤般垂在背后,像有独立生命。
她右手拉着一个精壮小伙子的手,左手抱着半边西瓜,与男朋友双双进
屋内坐下。
邱雨拿一把刀来,切开一桌子西瓜,邱晴趁它们还冰冻,一口气吃了几
块,才不好意思地说:“杰哥,你也来。”
那小伙子抱着手笑。
邱雨在一边说,“麦裕杰,请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小妹笑?”
麦裕杰站起来找风扇开关,今夜热得很。
邱晴说:“而且静得不得了。”
麦裕杰说:“‘新华声’的人在光明街开谈判,还能有声音吗?”
邱雨的面孔有点油汪汪,扭开风扇,站在它面前吹。风把邱晴的课本刷
刷刷一页页翻开,麦裕杰走过去假意查看,“咦,这些字我都不认识。”
邱雨转过头来笑说,“小妹好学问。”
麦裕杰说,“我走了。”
邱雨追上去,伸出手臂,绕住他的腰,上身往后仰,拗着细细的腰,那
把长发悬空地垂下来。
她在他身畔轻轻说两句话。
麦裕杰有片刻犹豫。
邱雨娇嗔地腾出手来给他一记耳光,虽是玩耍,也“啪”地一声。
麦裕杰捉住她的手,自裤袋取出一包香烟交给她。
邱雨得意洋洋地接过,开门让他离去。
邱晴佯装看不见那一幕,以西瓜皮擦着脸,那阵清香凉意使她畅快。
邱雨问:“母亲没有事吧?”
“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
邱雨吸一口气,自腰间掏出一叠钞票,以无限怜惜、小心翼翼的手势将
它逐张摊开来抚平。
钞票既残又旧,十分污秽,邱雨又把它们卷好塞在妹妹手中。
邱晴握着钞票半晌,手心微微颤动,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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