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夫妻闹罢工
今儿打早,厂保健室里就坐了一群男男女女,叽叽嘎嘎地说笑打闹。
保健宝是厂里一个特殊的休息室。谁要是干活干腻了,随便瞎诌个头疼脑热
的病,来找厂医兰燕要点吃不吃都差不多的小药,就在这儿歇歇坐坐,若是
碰到几个说得来的,还能吹气冒泡,海聊一通。人家是打着看病的旗号来的,
厂里的头头们再厉害也管不着;厂长关国栋是设卡子的能手,却卡不住病号。
所以人称保健室是“合法休息室”。因此这儿又是一个情报交流中心。大家
从四面八方、各条道儿上听来的消息,都在这里互相交换,再散播出去。厂
里有两个情报中心,官方的是政工股,民间的就在这保健室里。这几天,工
厂后墙外刚刚盖成的那八间宿舍房的分配问题是顶顶热门的话题。连一些有
房子住、根本不打这算盘的人也掺和进来,东西南北乱打听。可能唯有房子
问题才能扯进来这么多人和人的关系。生活中,最复杂、最微妙、最难捉摸
的就是人事。大家还可以借此把厂里种种龌龊事折腾出来,骂骂咧咧评论一
番,好叫心里舒坦一些。关于这八间房,厂里每天起码都有一二十条能够引
人兴奋的新闻。此时,保健室里的人们扯来扯去,自然也总在这件事情上转。
大家有话都抢着说,只有司机邢元例外。他坐在床上,无精打采靠着
墙,拉下来的帽檐遮住那张小白脸儿,帽檐下只能看见死死闭着的薄嘴唇。
他象得了鸡瘟,已经打蔫儿两天了。厂里总共三个司机,都有外号。一个叫
“马半天”,一个叫“刘一会儿”,一个是他“邢没准儿”。“马半天”是厂
里的老司机,常年血压高。厂医兰燕从区里的保健培训班里学了个词儿回来
就安在他身上,叫做“不可逆的”。兰燕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个词儿怎么讲。“马
半天”从厂里第二号大学问、技术股长伍海量那里得知,这“不可逆的”就
是再也治不好了,最后必定死在高血压上。这么一来,他就逮着理,每日上
半天,不再出车,只管汽车维修。“刘一会儿”是肝炎老病号,多年来只要
到厂,打个照面就走。唯有邢元是个不折不扣的壮劳力。厂里拉料进货,头
头们去开会,接送宾客,大小车全是他一人开。因此,头头们对他也就客气
三分,否则他一撂挑子,有急事也得干瞪眼。再说厂里上上下下的人们,谁
有私事办都得求他,比如娶媳妇接新娘子啦,运家具啦,拉病人啦⋯⋯地位
培养性格。他高兴时,又好求又肯卖力气;不高兴就耍起大爷脾气,叼根烟
到各个车间乱窜,找个消停地界,沏一缸子热茶,连喝带聊,一坐半天,有
事也很难找到他。有一回他夜里出车,会计不给他误餐费,他赌气跑到五楼
顶上呆了多半天,急得生产供销股长王魁用扩音器把嗓子都喊哑了,他也不
答理。后来那会计从厂里分了半立方木料,请他帮忙,他却不记前仇,热心
帮那会计用车拉回家。
他为什么以德报怨,原因无人猜得,人们摸不准他的性情,就叫他“邢
没准儿”。
邢没准儿这两天更叫人摸不着头脑。许多进货出料等着他。他说自己
泄肚,出不了车,但也不回家休息,整天守在厂里,躲在一个角落,帽檐往
下一拉盖上脸,耸起的两肩把耳朵坠托起来,尖下额儿往领口里一插,死阴
活气,动也不动,嘴巴象活蛤蜊一样死死闭着,一声不吭。谁都不能说他装
病,因为厂医兰燕就是他老婆。虽说这保健医是“二五眼”,擦皮伤肉抹点
红药水,头疼牙疼给两片止疼药,可她确诊邢元胃炎,谁敢推翻?要是惹翻
兰燕,不比惹翻邢元更好受。保健室总共两个医生。另一个外出半年学化验,
她就成了这里的皇上,惹了她,有病说你没病,要假不给假;那张伶牙俐齿
的小嘴更不饶人。但是她今天竟和邢元一样不吭不哈。一张五官好动、表情
丰富、招人喜欢的小脸儿,变得象板凳面;弯弯而秀气的黑眉毛拉成一条直
线,好象有股气横在脸上。
平时到处插嘴,不说话难受,可今天逢人不理,眼都不瞧人。不看病,
不给药,不开假。
有病找她,她就开个转院单子往人家手里一塞,说:“到外边卫生院去
看吧!”这究竟是怎么啦?小两口子一个神儿,吵架了?
屋里这群男男女女,年纪轻轻,社会经验并不少。他们探知小两口子
打架最好别管,这种架打起来象一对仇人,转眼就好成一个。而且看他们这
架式又不象是自己互相斗气,难道有谁敢来招惹他俩?于是人们表面上装着
看不出来,眼珠子不时移到眼角,留神察看这两口子一反常态的真正缘故。
这当儿,门儿“呀”的一声开了。人没进来,一个圆糊糊的大脑袋先
伸进来。脑袋上一对国眼镜片忽闪发亮,看不见眼神。可大伙一瞧这呆头呆
脑的样子,“轰”地笑起来。笑得这人发窘地抬起手背遮挡着嘴部。屋里一
个瘦健漂亮的小伙子说:
“郗捂嘴,怎么脑袋进来,脚鸭子留在门外边了,是不是又穿了一样一
只鞋?”
这一句逗得大伙笑得更厉害。直笑得两个女工眼睛流泪,捂着肚子直
不起腰。一个长着连鬓胡子的结实高大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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