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妈今年84了。她本来话不多,老了,更是惜言如金。古人把谨言慎行、积口德、但思己过不言人非、讷于言敏于行座位修身的功课,作为一种德性。我妈好像做到了,也许天性使然,加上有意无意中她从内心对自己德行的严格修持。
我妈爱夸人,但夸人的话不多,印象里,就这么些常用的话:这人忠厚,实在;那人是个明白人,讲理;你李婶仁义厚道;你王舒自小读古书,知书达理,有大人气象;长安他爹人好,礼数周到;自明爷爷心肠好,仁慈;河边你见过的兰培义爷爷勤快能干,大前天走了(去世)……
我妈极少骂人,气极了,实在忍不住了,才骂一半句。最重的话也就是:做人咋这么过分呢,起心动念要端正哩,人要体谅人,就这么几句。
有一天,我想到我妈,忽然想起,我妈口里竟没有一个脏字,没有一句粗话。我惊讶于我妈的口德是如此之好。
二
一个人在语言上干净、有洁癖,佐证着他心地的干净,精神世界的清洁。
陪伴我妈的那些语言是幸运的,我妈没有用她珍爱的语言去哄人,去欺世盗名,去伤害人。她用干净的语言说干净的话,表达干净的心。如果百年之后,我妈不得不和陪伴她的语言告别,估计这些语言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干净的母亲,这个干净地说话、做事的人。
我妈虽然识字不多,但从她的言行里传达出的,都是儒、释、道的精髓,是朴素的做人伦理,是保存在民间的优良古风。
古语说“礼失而求诸野”,是说在乱世浊世,礼崩乐坏,上层和主流人群常常失去了道德和礼仪,倒是淳朴的乡野百姓守护者传统古风,恪守着做人的美德。我饿啊就是一个小小的例证。
三
母鸡又下蛋了,扇着翅膀走出麦草窝,就“一个,一个”叫啊,叫个不停。我妈说,鸡在报喜哩,你听,它说“一个,一个”,就是下了一个,鸡老实呢,那些干部们会有一个说一个吗?他们可是比鸡差着呢。
都说猪馋嘴、贪睡,快过年了,猪的命也到头了。我妈舍不得猪离去,但又有啥法子呢?我妈说,都骂猪,不该啊,它吃,是在为我们吃哩;它睡,是为了我们睡得安稳。我们硬是把人家吃了,对不起,难为猪了。
爹扛着犁耙,跟着牛回来了,牛知道这是它的家,蒙着眼睛也能找回来。我妈看着牛脖子上拉犁时磨下的血红伤口,赶快用热水冲洗了,敷上草药,说别让化脓,牛疼啊。牛替人受苦受累,就挣了几口草吃,人若不怜惜,对不起人家。人家也只活这一辈子。
猫噙着一只老鼠走进院子。老鼠还活着,猫就抛来抛去戏耍,直到折腾至死,吃了。我妈并不夸猫,却说:一对冤家,吃来吃去,吃了多少年地上还跑着这一对冤家。老鼠扰人,猫帮人,人养猫。老天爷在上面看着这场戏。
那时候,常常有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列队飞过我们李家营村的上空。我妈说,你看人家大雁,一撇一捺把人字写得多好,它们也许羡慕人,想变人哩。地上有些人却活得东倒西歪,不像个人。兴许大雁在天上教课呢,教人怎么做人呢。
四
我妈在田地里做活,一辈子与庄稼露水打交道,有时就说些露水一样的话,议论庄稼,顺便议论了人世。我把我听见的、兄妹们听见的,收集整理了一部分。
麦子、稻子结多大的穗,啥时结,人家自己心里有数;人能长些啥,人不知道。
藕,在淤泥里,修行莲花的清香,比人强;人在亮处,却动着黑暗的念头。
水稻,大半生都站在水里,好不容易熬到干爽日子,又该收场了。水稻,多像你娘的命。
玉米怀里抱着那么多娃娃,都被人领走了,不知玉米老娘多心疼哩。
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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