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讲故事
汪曾祺老的小说,可说是顶顶容易读的了。总是最最平凡的字眼,组成最最平凡的句子,说一件最最平凡的事情。轻轻松松带了读者走一条最最平坦顺利简直的道路,将人一径引入,人们立定了才发现:原来是这里。诱敌深入一般。坚决不竖障碍,而尽是开路,他自己先将困难解决了,再为难别人。正好与如今将简单的道理表达得百折千回的风气相反,他则把最复杂的事物写得明白如话。他是洞察秋毫便装了糊涂,风云激荡过后回复了平静,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汪曾祺的小说写得很天真,很古老很愚钝地讲一个闲来无事的故事,从头说起地,“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地开了头。比如:“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鸡毛》);比如:“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王四海的黄昏》):比如:“李二是地保,又是更夫”(《故里杂记》),开头徐徐地往下说,从不虚晃一枪,弄得扑朔迷离。他很负责地说完一件事,再由一件事引出另一件事来,由八千岁的米店写到八千岁的大黑骡子,大黑骡子带出了宋侉子,由宋侉子的骡子说到宋侉子的钱,钱又牵出了虞小兰,虞小兰在街上碰到了八千岁,八千岁生怕受了诱惑,“赶快迈动他的大脚,一气跑回米店”,于是开始了米店里的日复一日的生活,米店里的生活再引出了八舅大爷,八舅大爷敲诈了八千岁,八千岁最终说了一句:“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便很无聊地完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这似乎仅只是一个从青菜萝卜到三鲜面的生涯。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涯呢?一个小资产者偶然的又是命定的受挫,乱世里一个人的人生观的转变,仅此而已,却也足够了。
汪曾祺老总是很笨拙很老实地讲故事,即使是一个回忆的故事,他也并不时空倒错地迷惑,而是规规矩矩地坦白出什么时候开始回忆了,将过去式与现在式很清楚地划出,拉开距离,很不屑于去玩些小花头似的。然而,通篇看下,这一生的沉浮又成了一个“晚饭后的回忆”,其中便有了极深的悲凉,真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由此可见,郭庆春的一生安排成一场饭饱后的回忆,结构的本身就包含了内容。汪曾祺貌似漫不经意,其实是很讲究以结构本身叙事的,不过却是不动声色,平易近人。他不动声色地讲述着人们日复一日的生计,却带出了一桩特殊事件。他写李三的更夫的日子,写他的职责、工作,“一进腊月,李三在打更时添了一个新项目,喊‘小心火烛’。李三一边敲一边来到了河边,看见船帮外别着一支船篙,顺手牵走,牵不动了,篙子的后梢被一只很有劲的大手攥住了。”结果李三有史以来第一次挨了罚。汪曾祺老笔下几乎没有特殊事件,都是一般状况,特殊事件总是在一般状况的某一个时节上被不显山不露水地带出,而事实上,汪曾祺的故事里都有着特殊事件,堪为真正的故事,这种一般与特殊的结构上的默契,实是包含了一种对偶然与命运的深透的看法,其实也是汪曾祺的世界观了。
汪曾祺讲故事的语言也颇为老实,他几乎从不概括,而尽是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叙述过程,而且是很日常的过程。他将秦老吉的3个姑爷做活的情景写得那么仔细:绱鞋,剃头,捏糖人。他决不用很漂亮的词藻歌颂他们热爱劳动以致热爱生活,他只将那过程一一写到,便完了。写迷路这一回事,他便一笔一划地写他如何迷路:“我住在一个村子里,比如说是王庄吧,到城里去办一点事,再回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怎么走的,回来时走进一个样子也真有点像王庄的村子,一问,却是李庄!还得李庄派一个人把我送到王庄。”写大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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