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发言》.pdf

发言
梁晓声著
发言
生命纯粹是一次偶然这观点现在已经被大多数的人们认
!
可了相对而言人生却要复杂些起码来说要麻烦些倘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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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摊上了必然的时代人生的历程有时就麻烦得没有什么道
"
理可讲直至死掉才算终获解脱正所谓不速而来不速而去
! " ! " !
仿佛争先恐后前往参加最后的一次重大庆典仿佛那是名额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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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体现身份的活动尽管人人手中都预发了一张入场券但去晚
" "
了入场券就作废了因而太可惜了似的
!
近五年平均下来每年都要参加几个人的追悼会我心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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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今年又送走了两位忘年交其中一位便是柳先生我一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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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他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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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师享年七十有三生前体格硬朗坚持晨练熟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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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认为他可以活到八十三努努力活到九十三以后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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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大有可能之事因为他是那么健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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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逝世前不久我还见到过他在一次出版社举行的新书研
"
讨会上很平庸的一部小说到会的都是因名而寂寞之人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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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平庸又同样骗得浮名的我为平庸充当炒作之帮闲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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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平庸的话有人连书也不曾翻看一下却一
! "
张口便俨然是在发表权威性的评论会后备了自助餐七十三岁
! "
的柳老师仍有一口坚固锐利的基本上属于原件的好牙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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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言
*
一副吸收功能消化功能都极佳的好肠胃那日他吃得津津有味
! "
大快朵颐喝起啤酒来如同严重缺氧之人贪婪吸氧三杯四杯下
! !
肚竟脸也不曾微红一阵他豪饮正值暑季考虑到大多数人
" ! ! "
胃肠的适应性没提供冰镇啤酒提供了一盘子冰块别人只不
" " !
过往杯中放一二冰块他不他专为自己夹了一小盘冰块他喝
" " !
一口啤酒便放一块冰入口接着嚼得嘎嘣嘎嘣响周围众人
" ! " !
看着他一个个目瞪口呆无不显出羡煞乃至于嫉妒的样子
" !
而他咽了以后连说这样才痛快这样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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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的也有那么点儿炫耀好牙口和好胃口的意思满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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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自得
!
于是众人都对他的好牙口好胃口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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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亦庄亦谐地说感谢从前对我的改造受益匪浅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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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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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有人因他的好牙口好胃口而对他刮目相看他总那么
"
说说得虔而又诚他曾是右派分子在某边陲农场改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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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年似乎他认为他的好牙口好胃口以及全方位的健
! " " "
康硬朗乃是长期被改造的好处因而自己实际上是反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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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得利益者往往惟恐别人怀疑他的虔诚又总是要在感激的
! " "
话语之后补充两个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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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吧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举杯豪饮接着嘎嘣嘎嘣地
" " "
大嚼冰块那是一副多么雄壮的情形
" )
然而半个月后我竟亲笔为他写讣告和悼词读者不难想
" !
象听说他死了熟悉他的人们多么惊讶其中自然包括我
" " ! !
他不是死于飞来横祸
!
也不是死于什么长期潜伏于他身体内的噬命病毒
!
发言
’
而是死于一次会议
!! "
确切地说是死于一次发言一次他自己的发言他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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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发言
"
当我从别人们的口中片片断断地获得了他的死因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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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再像起初那等惊讶了自古人生谁无死呢对于一位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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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老人怎么死还不是一样的呢我甚至觉得死于自己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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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发言反而是比死于横祸死于恶症来得幸运的事不是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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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横祸难免地将死得皮破肉绽断肢溅血死于恶症又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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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这一件事拖得旷日持久直至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不算
" #
也势必拖累得亲人子女身心交瘁最终暗祈自己早点咽气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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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的解脱以上两种死法第一种不正常而且每有责任官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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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亲人子女第二种太被动迫人接受惟一的现实而且每有失
" # #
于人之作为人的起码尊严相比较而言死于自己一生的最后一
" #
次发言毕竟的总还算死得干净似乎更适当于一位知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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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死法尽管那一次发言使他又招致了无尽的烦恼与愤懑
" # #
并使他的头脑大面积溢血但那点子血却终究没出在头皮外
" # #
只溢在脑壳里既不曾使自己恐慌也不曾吓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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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他的忘年交对他一生的大致情况是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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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正因为有所了解对于他的死我渐渐地由惊讶而不惊讶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