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类精神高度的坐标刘再复在文明史上, 有一些著作标志着人类的精神高度。就文学而言,《伊利亚特》、《奥德赛》、《俄底浦斯王》、《神曲》、《哈姆雷特》、《堂吉诃德》、《悲惨世界》、《浮士德》、《战争与和平》、《卡拉玛佐夫兄弟》等,就属于这样的精神坐标。在中国,有一个作家的名字和一部作品,绝对可以和这些经典极品并立, 也同样标志着人类的精神水准和文学水准, 这就是诞生于 18 世纪的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这位永恒的大师和这部伟大的小说,居于人类审美创造乃至整个精神价值创造的最高水平线,它既反映中华民族的灵魂高度,又反映人类灵魂的高度。对于上述这些经典极品, 时间没有意义。换句话说, 它们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样,是一个永恒性的审美对象,而不是时代性的标记。马克思说希腊史诗具有“永久性魅力”( 请参见《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 82-8 3 页,人民出版社) 。就是说,《伊利亚特》与《奥德赛》,作为巨大的文学存在,没有时间的边界。它属于当时,也属于现在,更属于今后的无尽岁月。《红楼梦》正是荷马史诗式的没有时间边界的艺术大自在。在《红楼梦》研究中,索隐派之所以显得幼稚,就因为他们把这部巨著的无限时空简化为不仅有限而且狭小的时空,从而使《红楼梦》产生巨大的“贬值”。只要阅览艺术世界, 观赏一下达· 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凡· 高等巨人的画,就可了解,大艺术家的全部才华和毕生心力所追求的,乃是一种比自身生命更长久的东西,这就是“永恒”。他们苦苦思索探索的是如何把永恒化为瞬间, 是如何把永恒凝聚成具象,或者说,是如何捕捉瞬间然后深入瞬间,最终又通过瞬间与具象进入不知岁月时序的幽远澄明之境。他们的精神创造过程,是一个叩问永恒之谜的过程。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的天才艺术家、文学家,他们都具有同样的焦虑。“文章千古事”,杜甫的焦虑正是一切卓越诗人最内在的焦虑。《红楼梦》问世已 240 年左右。头 140 年,它经历了流传,也经历了禁锢。不知天高地厚的禁锢者,其权力早已灰飞烟灭,但巨著却真的如同天上的星辰永存永在。进入 20 世纪下半叶之后,《红楼梦》更是从少数人的刻印、评点、阅读的状态中走了出来,奇迹般地大规模走向社会,走向课堂,走向戏剧、电影、美术等艺术领域,尤其宝贵的是正在走进深层的心灵领域,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晴雯等正在成为中国人的心灵朋友。可惜在最后这一领域中的实际影响,《红楼梦》仍然远不及《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种错位,最明显不过地反映出中华民族深层文化心理的巨大病症。《三国演义》是一部权术、心术的大全。其中的智慧、义气等也因为进入权术、阴谋系统而变质。而《水浒传》则是在“造反有理”(“凡造反使用任何手段都合理”)和“情欲有罪”( 实际上是“生活有罪”)两大理念下造成暴力崇拜和造成残酷的道德专制法庭,尤其是造成审判妇女的道德专制法庭。尽管这两部小说从文学批评的角度上说,都是精彩的杰出作品,但从文化批评( 价值观) 的角度上说,则是造成中华民族心理黑暗的灾难性小说,可谓中国人的两道“地狱之门”。无论是《红楼梦》还是《三国演义》、《水浒传》,都很集中地折射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但是《三国演义》、《水浒传》折射的是集体无意识中受伤的病态的一面, 而《红楼梦》则反映着健康的、正常的一面。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 在其名著《西方的没落》(The Decline of the West) 曾提出“原型文化”和“伪形文化”这两个概念。( 请参见《西方的没落》第十四章:“阿拉伯文化的问题之一——历史的伪型”,台北桂冠图书公司, 1985 年版) 明明是某一种岩石,却表现了另一种岩石的外观,矿物学家称此现象为“伪形”或“假蜕变”。所谓伪形文化,指的正是一种古老的本真文化,在一片土地上负荷过大,从而不能正常呼吸,不但无法呈现其纯粹而独特的表现形式, 而且无法充分发展其自我的本然意识。中国的远古神话《山海经》是中国最本真本然的文化,即原型文化,《红楼梦》一开篇就与《山海经》相接,承接的正是中国原始的健康的大梦。而《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其英雄已不是女娲、精卫、夸父这种天真的、建设性的英雄,而是充满暴力、布满心机的伪英雄。因此, 可以说,《三国演义》、《水浒传》是中华民族的伪形文化,而《红楼梦》则是中华民族的原型文化。( 关于《三国演义》、《水浒传》, 笔者另有专论进行阐释。) 可以预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伪型将被淘汰——其精神内涵不代表人类的期待。而《红楼梦》恰恰代表着中国和人类未来的全部健康信息和美好信息。这是关于人的生命如何保持它的质朴、人的尊严如何实现、人类如何“诗意栖居于地球之上”( 荷尔德林语) 的普世信息。这些远离暴力、远离机谋的信息永远不会过时。红楼悟语新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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