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封锁.doc

张爱玲：封锁.doc张爱玲：封锁
张爱玲：封锁
1 / 171 / 17
张爱玲：封锁
张爱玲：封闭
张爱玲：封闭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 ;;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 …… 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但是他不发疯。
假如不遇到封闭，电车的进行是永久不会断的。封闭了。
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电车停了，马路上的人却开始奔跑， 在街的左面的人们奔到街的右边，在右边的人们奔到左面。商铺一律地沙啦啦拉上铁门。女太太们发疯一般扯动铁栅栏，叫道： “让我们进来一会儿！我这儿有孩子哪，有年龄大的人！”但是门仍是关得紧腾腾的。铁门里的人和铁门
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相互害怕着。
电车里的人相当冷静。他们有座位可坐，固然设施简陋一点，和多半乘客的家里的情况比较起来， 仍是稍进一筹。 街上逐渐地也寂静下来，其实不是绝对的沉静， 但是人声逐渐迷茫，像睡梦里所听到的芦花枕头里的赶咐。 这宏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 重重地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慢慢流下去， 不可以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个人。
1
张爱玲：封锁
张爱玲：封锁
17 / 1717 / 17
张爱玲：封锁
上海仿佛向来没有这么静过 ;;大白日里！一个乞丐趁着万籁俱寂的时候，提升了喉咙唱将起来： “阿有老爷太太先生小姐做做好事救救我可怜人哇？阿有老爷太太 …… ”但是他不久就停了下来，被这不经见的沉静吓噤住了。
还有一个较有勇气的山东乞丐， 断然打破了这静默。 他的嗓子浑圆嘹亮：“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 ”悠长的歌，从一个世纪唱到下一个世纪。音乐性的节奏传染上了开电车的。 开电车的也是山东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抱着胳膊，向车门上一靠，随着唱了起来：“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 ”
电车里，一部分的乘客下去了。剩下的一群中，零零散落也有人说句把话。凑近门口的几个公务房里回来的人持续谈讲下去。 一个人撒喇一声抖开了扇子，下了却论道： “总而言之，他其余缺点没有，就吃亏在不会做人。”另一个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 “说他不会
做人，他把上头搪塞得挺好的呢！ ”
一对长得颇像兄妹的中年夫妻把手吊在皮圈上， 双双站在电车的正中，她突然叫道：“当心别把裤子弄脏了！ ”他吃了一惊，抬起他的手，手里拎着一包熏鱼。 他谨小慎微使那油汪汪的纸口袋与他的西装裤子保持二寸远的距离。 他太太兀自唠叨道：“此刻干洗是什么价格？做一条裤子是什么价格？”
坐在角落里的吕宗桢，华茂银行的会计师，看见了那熏鱼，就联想到他夫人托他在银行邻近一家面食摊子上买的菠菜包子。 女人就是这样！弯弯扭扭最难找的小胡同里买来的包子必然是价廉物美的！ 她
张爱玲：封锁
张爱玲：封锁
3 / 173 / 17
张爱玲：封锁
2
张爱玲：封锁
张爱玲：封锁
17 / 1717 / 17
张爱玲：封锁
一点也不为他着想 ;;一个齐整齐整衣着西装戴着玳瑁边眼镜提着公务
皮包的人，抱着报纸里的热乎乎的包子满街跑，实在是不像话！但是
不论如何，倘若这封闭延伸下去，耽搁了他的晚餐，起码这包子能够
派用处。他看了看腕表，才四点半。该是心理作用罢？他已经感觉饿
了。他轻轻揭开报纸的一角，向里面张了一张。一个个雪白的，喷出
出淡淡的麻油气味。 一部分的报纸粘住了包子， 他慎重地把报纸撕了
下来，包子上印了铅字，字都是反的，像镜子里映出来的，但是他有
这耐心，低下头去逐一认了出来：
“ 讣 告 …… 申 请 …… 华 股 动 态
…… 盛大登场候教 …… ”都是得用的字眼儿，不知道为何转载到包子上， 就带点开玩笑性质。 或许因为“吃”是太严重的一件事了，相形之下，其余的全部都成了笑话。吕宗桢看
着也感觉不顺眼，但是他并无笑，他是一个老实人。他从
包子上的文章看到报上的文章， 把半页旧报纸读完了， 假如翻过来看，包子就得跌出来，只得罢了。他在这里看报，全车的人都学了样，有报的看报，没有报的看发票，看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