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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疏论包拯之接受三司使的任命,说道:“心中藏于中,而人所不见;迹者示于外,而天下共瞻。”他是说人心隔肚皮,评价一个人,可信赖的还是他的作为。不过,如果得不到情感的线索,一个人的作为,或为迷雾无自己的价值体系。那种社会没有管理,像个战场,任由强者逐鹿,也任由“忠”“孝”之类的狭念像野兽一样不受羁束地驰骋冲突。
人常奇怪骄傲一生的嵇康临死前写的《家诫》,小心烦琐,简直不像《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作者写的;捧韩愈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苏轼读到韩愈的《示儿》,失望地说“所言皆利禄事”。我不知道他们希望嵇康或韩愈怎么写,难道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说几句老实话吗?
好人主义需要坏人,来做制度性失败的替罪羊。西谚有云:Hate the game,don’t hate the player。我们的传统反是。
“为了失败而斗争”,这话听着虽怪,偶尔也是实情。东林党中后期的一些作为,从某种逻辑上说,望似并不愿取得实际的政治成,倒像是巴不得被镇压,以轰轰烈烈地失败。——并不是说当时真有人这么想,但人扮演被分配的角色,并不需要心里明白。如果东林党全面接管政治,丝毫不能挽回明王朝的颓势,崇祯朝的经历已可验证这一点,那么泛道德主义的破产,当无可逃避。失诸朝而得诸野,唯有政局的失败,才能维系教义的稳固;王朝的灭亡,掩护了思潮,使之得以长存;何况悲剧给人机会以成为烈士,其中包括那些若值喜剧只能扮演丑角的人。
人对自己不满,多半要移怒于他人,所以北宋人平和,南宋人脾气就坏,盛唐人宽松,晚唐人就苛细。吴三桂在清代的名声何以如此不堪?若说是因为引满洲兵入关,则大家都是“本朝的人”,马不说驴脸长;若说是因为造反,而以遗民自任的人,也在骂吴三桂。我想清初的人,尽管已输诚于清室,而且立刻做到忠心耿耿这一老本行,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这种不安,自己对自己都不会承认,其表现,大概也只在痛哭吴三桂之类的事情上。
那时的舆论很严厉,如果谁有一点丑闻,大家一拥而上,深揭猛批,尽性而去,好比一群道德的掠食者,每天在等新食物,一发现别人的毛病,立刻精神抖擞。李光地自己是词臣出身,也没做过十分出格的事,而不见容于清议,他后来回想,总以为是政敌从中构间,其实还是自己做错了事,且赶上一个不容错的时代。
哪些是人性的弱点,哪些是邪恶,那时的人并不去分别。事实上,李光地自己也信奉的道德哲学,就想消灭人性的弱点,甚至逼人为善。劝善与逼善是有分别的,因为道德命题并不对称。我们可以说让梨是高尚的,而不可以就此反推不让梨就不高尚,不道德,无耻,该打屁股。提倡美德,是鼓励性的,推行规范,是禁止性的。规范禁止杀人,但我们很少会在日记里写下“今天又没杀人”,以为做了好事,沾沾自喜。反过来,人没有达到某种美德,不意味其在道德上有缺陷。经常发生的是,那些鼓励性、建议性的伦理信条,被不正确地逆推后,产生了一种压迫性的道德环境。
改善自我评价最便捷的办法,是发现别人的错处,力批之,特别是对那些自己也犯过、有可能犯、想犯而不敢犯的错误,更要大力挞伐。所以通常,我们看一个人最喜欢抨击哪类事情,便猜他最受哪些事的吸引,可有一半的准确率。当然最好还是不这么做,猜想别人的动机,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在所有的错误中,软弱的错误,是人们最愿意腾口讥评的。
古代,帝王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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