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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烂纸的老头
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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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烂纸的老头
汪曾祺
烤肉刘早就不卖烤肉了，但是虎坊桥一带的人都还叫它烤肉刘。这是一家老百姓化的回民馆子，地方不小，东西优惠，卖大锅菜。炒辣豆腐，炒豆角，炒蒜苗，炒洋白菜。比较贵一点是黄焖羊肉，也就是块儿来钱一小碗，在后边做得了，用脸盆端出来，倒在几个深深的铁罐里，下边用微火煨着，倒总是平和的。有时也卖小勺炒菜：大葱炮羊肉，干炸丸子，它似蜜主食有米饭、馒头、芝麻烧饼、罗丝转；卖面条，浇炸酱、浇卤。夏季卖麻酱面。卖馅儿饼。烙饼的炉紧贴着门脸儿，一进门就听到饼铛里的油吱吱喳喳地响，饼香扑鼻，很诱人。
烤肉刘的买卖不错，一到饭口，特别是正午，人总是满的。周边有几个小工厂，厂里没有食堂，烤肉刘就是他们的食堂。工人们都在壮年，能吃，馅饼最少得来五个（半斤），一瓶啤酒，二两白的。女工们则多半是拿一个饭盒来，买馅饼，或炒豆腐、花卷，带到车间里去吃。有一些退休的职工，不爱吃家里的饭，爱上烤肉刘来吃野食，爱吃什么重点儿什么。有一个落落大方的主儿，本来当会计，他每天都到烤肉刘这儿来。他和家里人说定，每天两块钱的挑费都扔在这儿。有一个煤站的副经理，现在也还参加劳动，手指甲缝都是黑的。他在烤肉刘吃了十来年了。他来了，没座位，服务员马上从后边把他们自己坐的凳子搬出一张来，把他安排在一个旮旯里。有炮肉，他总是来一盘炮肉，仨烧饼，二两酒。给他炮的这一盘肉，够他人的两盘，由于烤肉刘指着他保证用煤。这些，都是老主顾。还有一些流动客人，有东北的，山西的，保定的，石家庄的。大包小包，五彩斑斓，男人用手指甲剔牙，女人敞畅怀喂奶。
有一个人是每天必到的，午晚两餐，都在这里。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是个捡烂纸的。他穿得很褴褛，总是一件油乎乎的烂棉袄，腰里系一根烂麻绳，没有衬衣。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忧如是浅黄的。说不清有多大年龄，六十几？七十几？一嘴牙七长八短，残破不全。你吃点儿软和的花卷、面条，不好么？不，他总是要三个烧饼，歪着脑袋努力地啃噬。烧饼吃完，站起身子，找一个他人用
过的碗，自言自语（他可不在意这个）：跟他们寻一口面汤。喝了面汤：回见。没人理他，由于不知道他是向谁说的。
一天，他和几个小伙子一桌，一个小伙子看了他一眼，跟伙伴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多了心：你说谁哪？小伙子没有理他，他放下烧饼，跑到店堂当间：出来！出来！这是要打架。北京人过去打架，都到当街去打，不在商店里打，省得破歹人家的东西搅了人家的买卖。出来！出来！是叫阵，没人劝。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打架？这么个糟老头子？这老头可真是糟，从里糟到外。这几个小伙子，任意哪一个，出去一拳准把他揍趴下。小伙子们看看他，不理他。
这么个糟老头子想打架，是真的吗？他会打架吗？年青的时候打过架吗？看样子，他没打过架，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他这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