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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深处是不忍
父亲40岁时有了我，我40岁时没了父亲。父亲三年前患癌症，去年端午节的其次天逝世，天刚蒙蒙亮。或许父亲直到最终离开我们时都不知道原委是什么疾病夺去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和父亲之间最大的隐私。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得起老人家一
　　上小学时，样板戏盛行，女孩儿们都喜爱留李铁梅那样的长辫子。我的头发又黑又密又粗，长到腰间，我每天臭美地沾沾自喜。有一次，市里要在我们学校搞文艺汇演，我担当报幕员。那天一大早，父亲说：今儿我给你编辫子，你自己编得松，脑袋乱蓬蓬的，上台不好看。我站在立柜镜子前，看他把梳子蘸了水，从上到下把头发梳通，揪得紧紧的，编到下面他不得不蹲下，编好了，直起腰前后左右看，说不行还是不紧得重编，于是散开重编，如此反复几回，就在系好辫绳起身的一瞬，他曾摔伤落下病根的腰突然扭了一下，疼得大滴大滴的汗，我抱着他的头吓坏了。没事没事老毛病了，你转过身去我看看辫子好看不？我转过去从镜子里看到他一只手用劲按着腰一只手用劲扶着墙渐渐往起站，我的泪就落下来了。他强笑着：傻孩子，这点儿事就吓哭了？这要在斗争年头还没上老虎凳你就先招了，怎么当地下党啊你！他整了整我的头发帘儿：快去学校吧，报幕的时候声音大点儿，让我听见。学校离家很近，操场上的声音经常传到家里来。演出完我跑回家，父亲躺在床上，母亲说单位大夫来看过了，不让动，得躺一些日子。我的眼睛又湿了。父亲说你报幕时说下一个节目是的下字声音发劈了，不圆润。我说那是为让你听见才用劲喊的。那天下午我让姐姐陪我去了照相馆，把辫子放到胸前照了一张相，然后就让相馆的阿姨把辫子剪了，回家我对父亲说以后再也不梳辫子了。父亲眼角渗出泪，把头扭到一边。好多年后搬家，姐姐写信告知我，在整理父亲的皮箱时她看到了裹在塑料袋里的我的辫子，是那天父亲让她去照相馆找回来的，没想到他始终留着。我想，父亲是把辫子当成了他丢失过的爱女，怕再丢了找不回来。我为父亲痛剪了它，父亲为我珍藏了它。


　　在那个年头，我曾为父亲谜一样的历史背上沉重的历史包袱，不料在我初中毕业那年，竟填了入团申请表，虽然还要报校团委审批，但是骄傲自满甚至是自负的神情，还是挡也挡不住地挂在了我和父亲的脸上，父亲觉得他的历史再也不会影响女儿历史地成长了。没承想，未获批准。理由是档案中家庭出身的地主与我所填的革干不相一样，有欺瞒组织之嫌。父亲怒吼道，当年我提着脑袋干革命不是革干是什么？怒不行遏，闯入组织部，大有咆哮公堂之势。当时出台一个政策，对出身不好但1949年前参与革命的干部，其子女的家庭出身均可改为革干。组织部门刚好将相关的文件转发到我的学校，但校方疏忽遗忘变更档案，不宜入团的结论稳稳地横在我的档案袋里。那天晚上，父亲带我去了一家特出名的馄饨馆，我问他是不是可以放开肚皮吃，父亲说咱们今日就一个字：吃！父女俩一下子干掉了六大碗，外加六个油酥烧饼。桌子上的胡椒面、辣椒粉、醋等各色调料均锐减一半。


　　自那以后，始终到今日，事不顺心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涌起那年的那一刻，何以解忧？唯有馄饨。
　　我长大毕业了，安排到外地工作，五一回家，我对父亲说我有男挚友了，父亲问：对你好不好？我说好。怎么好？我说有一次漫步累了想坐下歇会儿，他把钱夹给我垫着，走时遗忘拿了，过后他说钱算什么，要是你的肚子受了凉那才算事呢！父亲笑了，问他家是哪儿的？我说跟咱一个市。父亲说你今日晚上把他带家来吧，吃个饭。又问他爱吃什么，我说：鱼。晚上，极少下厨的父亲做了一大桌鱼宴：红烧鲤鱼，干炸小黄花鱼，清炖鲫鱼其次天，发觉父亲的脸上手上全是红疙瘩，母亲说，其实父亲已经有好一阵子对鱼腥过敏了，但昨天做鱼他不让别人插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先，我发觉穿着白衬衫忙劳碌碌的父亲，变成了一个气定神闲、慈眉善目、身着宽松衫成天在家晃悠的老头儿。他起先练书法，说是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其实是待到三伏的大热天儿和三九的大冷天儿才研墨提笔，太热、太冷出不去，只好猫在家走行草。我经常取笑他如此的长性。


　　三年前，父亲起先尿血。起先谁也不知道，后来母亲从父亲的内裤里发觉，全家惊惶。父亲从容镇静，说：这点血算什么，大风大浪、枪林弹雨都过来了。
　　查出癌症。我们确定把病情铁桶般地瞒着父亲。身体受苦，不能让他精神上再受苦。
　　那年父亲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