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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眼睛里的翅膀
傅爱毛 1

暮色降临,喧闹了一天的城市暂时地沉寂下来,正蓄势待发地酝酿着属于夜晚的热烈。在这个间隙里,杨大手把自己的锤子、锉子等行头一样一样地收拾起来,装进袋子里,背在身上,然后,挥舞着两只戴。他一边洗着手,一边问孩子道: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答:二毛。
哪里人?
孩子答:河南。
你爹呢?
死了。
那,你妈呢?
也死了。
他感到很奇怪。也有一些吃惊。于是,又问道:怎么死的?
答:病死的。
什么病?
爱死病。
听到这里,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连病的名字也这么稀罕。“爱死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想:这一定是一种挺厉害的病。不然的话,这孩子的爹妈不会年纪轻轻就死掉。从孩子的年龄来判断,孩子的爹妈应该很年轻的。
他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孩子回答:从舅舅家里。
舅舅家在哪里?
在河南。
河南距离这个城市好几百里的路程呢。他有些吃惊。又问道: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孩子低下头,小声地说:他们不要我了。
他盯着孩子的小脸看了一阵子。其实,孩子长得还是蛮可爱的。两只黑亮的眼睛就像两枚黑葡萄。脸上还有两只好看的酒窝窝。这么可爱的孩子却没有人要了吗?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是不是你太淘气?
孩子回答:因为我也患了“爱死病”。
听了孩子的话,他先是笑了笑,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爹妈活着时是干什么的?
孩子用天真而又稚气的童声回答:卖血。
立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孩子的爹妈是患“艾滋病”死的。不是什么“爱死病”。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孩子也携带了那致命的病毒。怪不得这孩子被遗弃在街头上没人要呢。杨大手虽然是个没文化的人,但他爱听半导体收音机。只要是醒着的时候,他的半导体就永远是开着的。那里面经常提到这种病。是一种很可怕的传染病呢。
明白了事实真相以后,他的脸都吓白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让这孩子赶快离开小屋。越远越好。虽然自己没有腿也没有脚,是个人见人厌的肉墩子,但他暂时还不想死。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孩子正贪婪地盯着他倒进盘子里的肉。看着孩子黑亮的眼睛,那种要赶走他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他想,无论患了多么可怕的病,他终归是一个孩子。这么冷的天气里,让孩子到什么地方去呢?于是,他拿出另一个盆子来,给孩子倒了一些热水,让孩子认真地洗了手脸。然后,和孩子一起坐下来开始吃饭。有酒有肉,他还做了一个热乎乎的蛋花汤。两个人吃得都很惬意而满足。不过,两个人的食物是分装在两个盘子里吃的。他得提防着那个可怕的“爱死病”。孩子很聪明。吃完了饭以后,又是扫地,又是忙着倒炉灰。好像他觉得,一闲下来,自己就会被赶出小屋似的。看着孩子像扭麻花一样扭动着两条细腿不停地忙碌,杨大手的心便软得像蛋花粥一样了。他知道,自己硬不起心肠来赶这孩子走。不过,孩子还是不放心。当他做完了自己认为该做的所有事情以后,便小心翼翼地问:爷爷,让我睡在你这里好吗?我会帮你干活。他怔怔地望着孩子,忽然间眼里盈满了泪。他在这个世界上可怜巴巴地混了半辈子,连有人正眼瞅过他都没有。现在,忽然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叫他“爷爷”,他没有办法不让孩子留下。他想:权当这孩子是上帝赐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地白捡一个孩子回来的。等天亮了再打发他走也不迟。





他忙碌了一天,浑身的骨头都又酸又困。吸了一支烟以后,两个人很快就睡下了。孩子就蜷缩在他的旁边,像一只小狗一样。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孤孤单单地生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有人和他相伴而眠,他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情。孩子到底是孩子,吃饱了肚子,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闭了眼睛,在黑暗中听着孩子舒缓有致的鼾声,半宿也没有睡着。

3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煮了一些粥和孩子吃了,便带了孩子往街上走去。孩子执意要替他拿一些东西。他便把自己的水壶和两把小锤子放在一只袋子里,让孩子拎着。到了街上以后,他替人修鞋,孩子则坐在旁边陪着他。仿佛他们是一家人似的。他想,这怎么成呢?孩子若是没有病的话,自己收留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他患了可怕的“爱死病”,若是传染到了自己身上,可怎么办呢?他知道,那种病是治不好的。患上了早晚得死。可自己还没有活够呢,尽管日子十分的苦焦难熬。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倒是真真没有假说。
于是,他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来,递给孩子说:拿上。走吧。那孩子接过了纸币,却不肯挪窝。仿佛长在了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