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高中语文优秀课外阅读材料(三)一棵老素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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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至
我们搬到这里来时,所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放牛的老人。他坐在门前的一块石
墩上,两眼模糊,望着一头水牛在山坡上吃草。
老人的生活从未有过改动。若有,就算是水牛生小牛的那一天了。他每日放牛回来,
有时附带着抱回一束柴,这日,却和看山的少年共同抱着一头小牛进来了。他的表情仍旧
是那样古板,但是行为里略微露出了几分矫捷。他把小牛放在棚外,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那许
久不曾打扫过的牛棚打扫得干洁净净,铺上焦黄的干草,把小牛放在干草上。他不说话,但
是这番工作无形中泄漏出一些他久已消逝了的过去。他把小牛部署好了不久,在山坡上生过
小牛的老牛也蹒踉跄跚地走回来了。今后老牛的身后多了一头小牛。他呢,经过一番所谓兴
奋后,忧如眼前并没有增加什么。
一天下午,老牛不知为什么忽然不爱走动了,老人举起鞭子,它略微走几步,又停住了。他在它眼前
堆些青草,它只嗅一嗅,其实不吃。旁边的工人都说牛病了,各处找万金油,他却一人坐在一边,把上衣脱下来
晒太阳。他没有露出一点慌乱的神情,这类事他忧如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反正老牛死了还有小牛。两盒万金
油给牛舔下去后,牛显出来一度的开朗,随后更没有精神了。山上的人赶忙趁着它未死的时候把它抬到山下
的乡村里去。老人目送
几个人想尽方法把这病牛牵走,其实不带一点悲伤。他抽完了一袋烟,又赶着小牛出去了。他
看这小牛和未生小牛从前的那头老牛相同,因为他自从开始放牛以来,已经改换过好几头牛,
但在他看来,忧如重新到了,但是一头,并没有所谓改换。
但是这老人眼前的不变终于起了变化。今年初夏的雨水分外少,山下乡村里种的秧苗都
快老了,还是不可以插,没有一个人不在希望云。清晨诚然是阴云密布,但是一到中午云便散
开了,这样连续了好些天。有些地方在禁屠求雨,因为离湖畔较远的地方,已经表现出几
分旱象。一天上午,连云也没有了,太阳照焦所有,这是昆明罕有的热天气。老人和向来
相同,吃完午饭,就赶着牛出去了。大家正热得疲倦,尽想着午睡的时候,沉静的林场院子里吹来一阵冷风。
这时云从西北方向上来了,片刻间阴云密布,大雨滂沱。雨,连续了三个钟头,山上的雨水顺着枯竭了许久
的小沟往下流。
雨止了,院子里光明起来,被雨阻住的鸟儿逐渐走开它们避雨的地方飞回巢里去,这时那老人也牵着
小牛回来了。人和牛都是相同湿淋淋的,神情丧气,仿佛飓风掠过的海滨
渔村,全身都是纷乱。老人把牛放在雨后的阳光里,自己走到厨房里去烘干他那只有一身的
衣裤。人们乱糟糟的,仍旧没有人理睬他们。等到老人把衣服烘干再走出来时,小牛伏在地
上已经不可以动了。这只有几个月的小生命,担不起此次宇宙的暴力,被骤雨激死了。
老牛病死,小牛被淋死,主人有些凄然。考虑结果,暂时不买新牛,山上种菜不多,耕
地时可以到周边佃户家里去借。所成问题的,是这老人如何部署。他此刻什么事也不可以做了,主人经过长时
专心爱心
专心
间的疑心,又感怀他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只好给他一些养老费,送他回家去。
家?不仅旁人听了有些惊讶,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感觉惊诧。他在这里有几十年了,像是
生了根,至于家,早已变成一个遥远、生分、再也难以想象的地方了。他再也没有勇气回到那生分的地方,
那里有他的孙儿孙媳,但是他久已记不得他们是什么容颜、什么声音、什么
样的人。人们叫他走,说是回家,在他看来,这好似一次远征。他这样大的年龄,哪里经得起一次远征呢。
他一天挪过一天,如何催他,他也不动,事实上他也不知应当往哪个方向走去。最后主人派了两个工人,替
他夹着那条仅有的破被送他一一他在后边垂头丧气,像个小
孩子学步一般,一步一颠地走开了这座山,和这山上的鸡、犬、木、石。
又过了几天,门外的狗在叫,门前呆呆地站着一个年青的农民,他说:“祖父回到家里,
不知为什么,也不说,也不笑,夜里也不睡,但是睁着眼坐着。前晚莫名其妙地去世了。”这忧如一棵老树,
被移植到其他一个地带,水土不宜,死了。
在山上两年的时间,我没有同他谈过一句话,他也不知我是哪里来的人。我想,若是小牛不被冷雨淋
死,他还会连续在这山上生长着,一年一年地下去,忘记了死亡。
专心爱心
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