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一回贼
我老家是横县和贵港市交界的一个小山村,四周重重叠叠绵延近千里都是大山,田地稀少,谷物产量低。生产队时期,村民生活十分穷困,靠上山采山货或砍些杉树、松树卖了贴补生活勉强度日。
村子附近不记得何时建起了一个国家林场,村里大部分山林划归了林场,不再允许村民采山货,更不能砍伐树木,每天有专人看护。村民的生活越发穷困,一日三餐喝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玉米粉粥。晚饭偶尔吃上木薯粒或芋头丝拌饭,盛到碗里拨拉几遍后吃完了木薯粒或芋头丝,才看到碗底一层薄薄的白米饭。村民因为林场的建设影响了自己的利益,对林场的人怀着敌对的情绪,管林场的人叫林场狗。“妈的,那些林场狗吃国家粮,有粮簿,白米吃不完,还有肉发。”随着林场的扩大村民对林场人的愤恨之心渐生渐深。
那年我十二岁,大妹十一岁,小妹九岁,弟弟六岁。爸爸是村里的代课老师,知书达理,妈妈是生产队的劳动能手,勤劳肯干,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全家吃不饱饭的现实。
盛夏的一日,村里三三两两的壮汉聚在村头交头接耳,扬言要去偷伐林场的杉木。“本来那些山就是我们的,树也是我们种的,种了七八年说声收去就收,太便宜林场狗了。”“昨天我只是进山去找牛,就被一条林场狗臭骂一顿,哼!”“砍了!林场狗照样领国家工资,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怕他个X,做!”壮汉们蠢蠢欲动,摩拳擦掌。好几天,老人在村头村尾闲聊,大人出工收工路上,家家户户的饭桌旁,悄悄谈论的话题都是偷伐林木的事情,村子上空流淌的空气充满了兴奋和紧张,连孩子们说话都压低了嗓门,走路轻手轻脚的,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稳重懂事了。
农历七月十四(也称鬼节,一个隆重的节气日)的前几天有人挨家传信说:“节气日林场狗过节不守山,磨好刀,过两晚就做!”
妈妈在灶房烧火煨奶奶的哮喘药,爸爸靠在门边抽烟,妈妈问爸爸怎么去。这个事情在暑假,妈妈希望爸爸一起去,男人力气大砍得快些。可是爸爸说:“我不去!那是国家林场,犯法坐监的,做不得!我绝不做!你也别去。”妈妈劝了半天,爸爸仍就是这句话。妈妈说:“全村的人都去,我就不信政府会把全村的人都拉去杀头。”爸爸说:“不杀头我也不去。”妈妈用吹火筒吹火,吹得浓烟滚滚,火就是生不起来,直呛得流泪咳嗽。妈妈恼怒地把吹火筒摔到地上激动地说:“大家都做,你不做,就你好面子。你不吃孩子们还等吃呢。下个圩日又该给老太太抓药了,我看你剁手指抓药去。你不做,我做!”妈妈黝黑瘦削的脸因为激动红得像猪肝,头发疏于修剪凌乱地沿额头垂到了眼睛,宽大的蓝色粗布衣裳挂在身上,三十出头的妈妈干瘪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老十岁。
那天,因为是节气日,生产队早早收了工,但是男人们并没有回家,而是潜进了林场的山林,妈妈也没有回来。天黑尽了,刮起了风,眼看要下雨了。我家四个孩子围在饭桌旁等妈妈回来开饭,桌上一大盆苦麻菜因放置时间久已发黑,一小碟油炸鱼仔虽早没了热气仍香喷喷的勾着孩子们的馋虫。弟弟冷不丁伸手拈一条小鱼塞进嘴巴,再偷眼瞄我们,没有人阻止他。换了往日父母没上桌就动筷我会用筷子打他的手背。今天是节气日。
爸爸倚在院门边往路口张望,一支接一支卷着烟,地上的烟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爸爸的背很薄,像一块板,平坦挺直。爸爸穿着白色的线衣,蓝色粗布长裤,因为教书不干多少农活,所以总是给人干净整洁儒雅的印象。爸爸一支接一支抽烟的沉默,令人惴惴不安。
门外的竹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屋檐下盖柴禾的塑料布被掀起一个角,噼噼啪啪翻动。煤油灯的火苗随风摇曳,忽明忽暗。风一阵紧似一阵。
突然,爸爸把烟扔到地上,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阿一、阿二、阿三跟我去找你们妈,阿弟看家。”爸爸迅速翻腾找雨衣,只找出两件,卷起来塞到腋下,冲出门去,我和妹妹们二话不说疾步跟上。
出了村口,陆续看到男人们三三两两扛着面盆粗的杉木连奔带跑地回村,个个气喘如牛,没有话语。爸爸拉住一个堂叔问:“他妈妈呢?”“还在那务坳(山头地名)呢,”堂叔说,随即压低声音,“她得了不少,都是好杉,快去接手。”我们加快步伐,跨过田埂,越过小溪,翻过山梁,下到山坳,又翻过第二道山梁。不断有男人扛着杉木从身边经过,皆默不作声,知道妈妈方位的就用手指指,我们也不多问,心照不宣顺着所指方向去寻。山高林密,荆棘密布,路径不熟,又黑灯瞎火的,我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小妹不停轻唤:“等我!等我!”带着哭腔。我停下来回头拉扯她,埋怨她太慢催她加快步伐,甚至骂她拖后腿,爸爸和大妹头也不回兀自往前奔。那个时刻没有人想到小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穿着我和二妹穿短的衣服,膝盖、屁股、袖口和肩膀都打了厚厚的补丁,头上扎着我帮她扎的一高一低不齐整的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不时抬袖口擦鼻涕。
我们下到另一个山坳,渐渐听到砍树声了,“笃笃”“笃笃”此起彼伏,“快!快!快!”的催促声夹杂其中。不时有人轻呼“倒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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