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炳龙喝得大醉乱世里无好酒除了兵和匪有
。, ,
胆子放开喝酒的人不多。但那天的酒是敬师酒,他不得不
喝。两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白驹镇,到烧饼店当学徒,每天
主要的事情就是给师傅倒夜壶,挑水,揉面。倒夜壶是该当
的,挑水也很轻巧,揉面就是个手艺活了。师傅老了,身子
骨儿也不好,常常喘得像个风箱,一团面几十斤,他有些弄
不动。揉面没有要师傅教,炳龙看着看着也就会了。面粉
在大盆里和好了,成了团,就要拿到案板上,用拳头捣,五个
指头虎爪一样地狠抓着去揉。案板上的面团白白嫩嫩,像
女人的身子,炳龙双拳一捅就陷到底。他双拳交替,面团捣
得活泛了,手一扬掀起来,咣地扔到案板上,接着捣。渐渐
地,炳龙的眉毛头发就落了白白的面粉,看上去也像个做烧
饼的了。炳龙揉着捣着常常就要分神,拿眼睛去找兰英。
兰英是师傅的独养女儿,生得标致。她是个丹凤眼,长眉入
鬓,走起路来两条大辫子如风摆杨柳,看得炳龙心乱。炳龙
暗地里想她的心思,做她的梦。兰英不在眼前,炳龙只好再
盯着那团白面,狠命地揉。幸亏师傅不晓得他的心思,否则
肯定会在后面给他一耳刮子,连面也不给他揉。兰英对炳
龙也有情意。这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炳龙再
呆也能感觉到。他在师傅家过了一年,面揉得比师傅还要
筋道。但师傅却不再往下教了,别的事也不让他沾手,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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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里急,但也不敢说。
师傅倒不急,他有自己的谱。当天卖的烧饼做好,他闲
下来有时就拉拉二胡。那二胡是乌木身子,已磨得黑亮,也
不晓得有了多少日月。师傅边拉边哼,二胡声和他的嗓子
一样老咂苍凉,像唱像哭又像叹。
春天到了走四方,
夏天来了热难当,
秋天带来秋风凉,
冬天一到雪茫茫。
听多了炳龙也晓得这叫《四季调》。接下来师傅还要把
那四季挨排排叹上一回。炳龙也急不得。
做烧饼也急不得。烧饼吃起来香,做起来却是个细活。
揉,发,擀,贴,铲,道道工序都有窍门。都说教会了徒弟饿
死师傅,师傅肯定存的也是这个心。到了第二年,除了揉面
炳龙独立做,其他的活计他还是只能打打下手。其实面团
光揉得筋道还不成,前一天还要发,发过了第二天再兑碱。
这如同酿酒,分寸火候都有讲究。师傅不让炳龙上手,他偷
偷地看得熟了,只是没有机会试,终究不晓得有没有得到真
经。到了冬天师傅就喘得凶,每天要去澡堂泡一泡,闷一
闷。有天师傅去澡堂,兰英督着炳龙怂恿他自己去发面。
炳龙心里发慌,手脚麻利得像个大师傅,快得又像个贼。他
在兰英的注视下,把案板上的面团压平,展开,左手捏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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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留下的老酵,右手掐着,点梅花桩似往面团上点。等他
把面团重新揉匀,摆到大盆里,兰英已经拿来笼布,用力地
压在上面,焐好。师傅泡好澡回来,一眼就盯着那盆,老脸
立时就阴沉了。兰英笑嘻嘻地端上生姜红糖茶说:爹,面是
我发的,我也会发面呢。见他爹盯着炳龙,又说,炳龙给我
打的下手。我们是想让你歇歇。
那个大盆里,面团里的酵母在“行”着,微微地发涨,但
是它很安静。就像老母鸡孵的鸡蛋。想来兰英夜里也惦记
着那盆里的面。第二天,炳龙倒了夜壶,捅开炉子,却不敢
去看那个盆。兰英揭开笼布,大呼小叫起来:爹,爹,面发得
好哩!你来看看!她爹拖着鞋走过来,伸手把那面扯牛皮
筋似地一扯老长,嗯了一声。兰英道:爹,告诉你,面是炳龙
发的哩,是我让他发的,我打的下手。见她爹板着脸,又道:
你别看他今天这面发得好,说不定是瞎猫碰了个死老鼠。
但从那儿开始,发面的事师傅就让炳龙做了。发好的
面早晨起来还要兑碱。碱兑多了饼就发黄,还苦,兑少了饼
又不起酥。师傅不愧是大师傅,他用烧红的火剪在面上一
烫,看看火剪上的焦面,就知道碱兑得准不准。既然炳龙已
经会发面,师傅索性连碱也由炳龙兑了。
做烧饼馅要包得正,饼要擀得圆,芝麻要撒得匀。这里
面都有个手法。炳龙人憨,手却巧,做起来都不难。渐渐
地,他上了案板,师傅成了他的下手。师傅端个茶壶,喝一
阵,喘一阵,不时站起来点拨几句,这时候他看起来才真像
个大师傅了。炳龙做好饼,一排排摊在案板上,贴饼还得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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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来———那是要真功夫的!师傅是个病歪歪的小老头
儿,一到贴饼就来了精神。他先拎起墩布,砰砰地敲一阵炉
口,醒一醒炉膛里的火,然后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上衣。
贴饼的个个是光头,膀子上一根寒毛也没有,那是火烤的。
师傅赤着上身,胸前抹了水,膀子上也沾了水,两手各托一
个烧饼。他弯腰对着炉膛,火头映得他像个铜罗汉。他右
边身子钻进炉膛,左边身子再钻进炉膛,左右开弓,两块烧
饼就已经贴进去。如此再三,一圈烧饼贴好,师傅的头上冒
起了热气。那筒炉烧的是炭火,炉膛里红通通的,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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