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场上
周立波
太阳落了山,一阵阵晚风,把一天的炎热收去了。各家都吃过夜饭,男女大小洗完澡,穿着素素净净的衣裳,搬出凉床子,在禾场上歇凉。四到八处,只听见蒲扇拍着脚杆子的声音,人们都在赶蚊子。小孩子们有的困在竹凉床子上,听老人们讲故事,有的仰脸指点天上的星光。
“那是北斗星,那是扁担星。”桂姐指着天空说。
“哪里呀?”桂姐的唯一的听众,菊满问。
一只喜鹊,停在横屋的屋脊上,喳喳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对门山边的田里,落沙婆不停地苦楚地啼叫,人们说:“她要叫七天七夜,才下一只蛋。”鸟类没有接生员,难产的落沙婆无法减轻她的临盆的痛苦。
“扁担星到底在哪里呀?”菊满又问。
“那不是,看见了吗,瞎子?”桂姐骂他。
大人们摇着蒲扇,谈起了今年的收成。都说,今年的早谷子不弱于往年的中稻,看样子,晚稻也不差。
“今年世界好,明年也会好得不是的。”脚猪子老倌王老二预言。
“何以见得呢?”王老五移开口里噙着的烟袋,这样问他。
“古来传下一句话:”要知来年熟不熟,单看五月二十六‘,五月二十六日落大雨,出大太阳,都是好的,单是阴阴暗暗的天不好。今年这一天,出了黄火子大太阳。“
“都在歇凉哪?”从门头子外边,进来一个人,这样和大家招呼。这个人中等身材,蓄西式头,上身穿白净的衬衣,下边是蓝布裤子,脚上穿一双布鞋,手里摇一把蒲扇。他一走近,星光底下,大家看清了他的脸,都争着招呼:“邓部长来了,请坐请坐。”
“吃了夜饭吧,邓部长?”
“相偏了。”县委派来领导高级合作化的工作组长邓部长一面坐在王家让出来的一截凉床子上,一面回答。他一转脸,看见王老二,就问他道:“晚季的禾苗如何,王二爹?”
”蛮好蛮好,两季都好,明年也好。”六十九岁的王老二一连说了四个好,连明年的,也连带说了。
“你们说,不办社,有这样吗?”邓部长冷静地问,这回是向大家问的。
“不办社,哪一家也没得力量插这样多的双季稻。”王老五说。
“照你说的,社还是办得罗?”邓部长笑笑问他,又摇摇蒲扇。
“办得办得。”王老五连连地说。
“如今这里要办高级社了,都晓得了吧?”邓部长问。
“高级社又是么子名堂呢?”脚猪子老倌王老二发问。
“这都不晓得,太没学问了。”赖皮詹七插嘴说。
“你晓得,你有学问,你讲。”脚猪子老倌吸一口旱烟,瞪詹七一眼,星光里,詹七没看清他的发气的眼神,作古正经地说道:“高级社是,呃,”他咳了一声,又停了一停,才说,“高级社,就是高级社。”
脚猪子老倌哈哈大笑,并且叫道:“大家听听这个有学问的人。”他的笑引得全禾场上的孩子们都笑起来,接着男女大小一齐都笑了。邓部长忍住了笑,给大家解释:“高级社是:取消土地报酬,实行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不劳吗?”赖皮詹七又插进来问。
“不劳呢?哼,就请你不吃。”王老五道“俗话说:”有做有吃,无做傍壁。‘“
“那也要看么子人,如果是鳏寡孤独,真正失去了劳动力的老人家,政府和农业社,都会保障他们的生活的。”邓部长说。
“那太好了。”脚猪子老倌欢喜地称赞。这时候,全屋场的人都围拢来了。比开会还齐。小孩子们挤在大人的前面,好奇地用心地研究邓部长左手腕上的手表,桂姐和菊满,看着手表上的微弱的蓝蓝的磷光,进行了下面的对话:“看,几点钟了?”桂姐问。
“五点六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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