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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范畴,与农业文明时代的中国人的人生观、宇宙观、自然观息息相关。意境反映的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古典意境产生的一个基本条件,和谐安宁乃至于出尘之思是中国古典意境产生的审美效果。意境与现代生命节奏、现代生活的脱节引起了意境在现代审美中的危机。意境美学范畴要进入现代审美体系,并且得到进一步发展,必须注入现代精神,适应现代人的生命节奏。张承志《北方的河》意境壮阔,应和现代人的生命节奏,富有时代的现场感,是古典意境现代发展的一个极好的创作实例。
我们说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实现了古典意境的现代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在《北方的河》中,自然不再是古典意境中“景”的和平与静穆,而是以雄强的原始生命强力突进了小说。
一个民族的生存方式决定了一个民族在初民阶段如何去安放自己在宇宙自然中的位置,如何处理自己的“此在”与他者的关系。华夏农耕文明奠定了中国天人合一的文化基础,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天人合一哲学的一个最基本的立足点。哲学引领了艺术的精神,反过来艺术又模拟了一个民族基本的生存结构和生存形态。中国古典意境的基本结构是情景交融,而情景交融正是对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的艺术表达,它们之间递进的图式是情景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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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意境与华夏民族的生存结构和生存形态的同构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中国古典意境形成的一个基本条件,所以在中国古典艺术中,自然基本上以秩序与和谐的面目出现,是“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式的温婉。在古典意境中,“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①的景既生机勃勃又和平安宁,不引发人的不安与恐惧。在“采菊东篱下”的夕照中,飞鸟、烟岚显示的是静穆的宇宙的真气流行,在中国画中,巉岩的山,萧劲的树,一脉溪流,总有茅亭一角,总有牧童樵夫的身影。自然不是人的异己,与人有着母子般的贴肤之亲。
有论者已经指出,自然是张承志生命自我实现的一个重要出口。作为中国古典意境基本结构的情景交融在张承志这里已经直接呈现为人和自然的关系,张承志由现代生命意识、个体意识催生出的生命激情,通过北方雄强的自然这个中介得到了表达与确证。所以在《北方的河》中,北方的大江大河,不再是古典意境中“景”的和平与静穆,而是赋有了男性的雄强的生命之力,给人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在张承志的笔下,黄河是一大块一大块半凝固的流体,稳稳地前移,老实巴交但又自信强悍,在夕阳之下,整条河都变红了,铜红色的浪头沉重地卷起来,又卷起来,像北方大地燃烧的烈火。它接受万山的朝拜,威风凛凛地巡视着为它折腰膜拜的大自然;黑龙江解冻时的一声巨响使得整个雪原、整个北方大地都呻吟着震颤着。整条河的上下连声炸响,冰排、冰州、冰块、冰岛在漩流中愤怒又惬意地粗野碰撞;劈开了燕山和西山的永定河冲出了高山和峡谷,在开阔的大平原上肆意恣情地东摇西荡,迫使城市搬迁、河床改道,是一条不知安宁、永不驯服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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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在《北方的河》中,人之于自然也不再是一味地顺应与融入,而是在与自然相生相克的搏斗中映照、提取自然的生命强力,熔铸出一个现代独立人格。
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强调的是人对自然的顺应与融入,因此中国古典意境也充分地体现了人在对自然的顺应与融入中感受到的和谐与安宁。在中国古典意境的审美空间中,不容易出现人与自然的对抗与不和谐。面对自然的雄伟,不激发人的征服的欲望,反映的是人对自然的无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即使是自然的浩大激发了诗人的诗思,但诗人面对此情此景也经常是以超越的胸襟出之,我们看北宋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湖》: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偏舟一叶。素月分晖,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悠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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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吸尽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玉界琼田三万顷的浩大空间促生了诗人的胸襟,于是有了“吸尽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吞吐宇宙超越时空的襟怀,但这种襟怀也只是涵容,是虚空的超越,不产生相生相克的征服。
现代社会是一个人的大发现、大发展的社会,生命不再是纯生理的存在,也不是空疏的心灵存在,个体的生命价值向无限广大的现实人生敞开,个体生命变得比古代社会更加强有力。在现代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不再是单纯的和谐与顺应,更重要的是在保证和谐的前提下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自然与人相生相克,互相确证着、提炼着雄强的生命形式。
在《北方的河》中,人与自然相生相克
《北方的河》:古典意境的现代发展 来自淘豆网m.daumloan.com转载请标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