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烈日，鱼水君臣.doc

秋霜烈日，鱼水君臣.doc1秋霜烈日,鱼水君臣我在嘉峪关已经守了六天,三天前城内断了粮草,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那夜红色的闪电劈过灰青色的夜空,乌云翻滚,星子不过两三颗,藏到云层深处,然后是一夜的瓢泼大雨。我还守在那里。城下匈奴的士兵虎视眈眈,城中的将士饥肠辘辘。我不知道这场战役还有多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见到阿权一面。此时此刻,我在边关,他在都城。中间有三日的行程,十数条河流,数十座山脉,还有一路风雨兼程。一、我时时想起第一次见到阿权的样子。我们都还是孩子,他是天子的太子,我是重臣的孙子。他刻板而谨慎,我寡言而沉默,我们都是太傅梁先生钟爱的学生,因为严肃,因为庄重。快不快乐,那不值得关心。他几乎从来不开口,除非回答梁先生的提问,他几乎从来不冲人笑,因为难以担保下一刻就有人去告诉他的父亲,嫁祸给他轻浮的罪名。他六岁的时候已老成地仿佛十六,而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已是个心如槁木的老朽。他不是天子喜爱的孩子,立他为太子,只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嫡子。天2子的宠妃、他父亲的爱妾失手砸碎一只莲纹瓷器,却怪罪于当时年仅八岁,被他的乳娘带来阁中小坐的定权身上。他父亲勃然大怒,叫人狠狠打了我十四鞭子,作为惩戒太子的方式。刑罚之后,我被高壮的小黄门深夜抱回太子阁中,他没有睡,光脚走到我身边,在我挣扎着要跪下向他行礼之前,他走过来扶住我的手臂,他如此用力攥紧我的手臂,以至于让我怀疑,这是他生之在世最后一点力气。他问我:“定梁,父皇疑我,宠姬欺我,我甚至连你都保护不了,我这太子做得有什么意思?”他的额头有一条如此分明的筋脉,碍眼地暴起,月光下他的眼中,有一种力不能及因此悔恨交缠的迷离,仿佛一粒悬而未落的水滴。他无法哭出声音,在这个长满耳朵跟眼睛的宫闱里,他说,定梁,前路太长,我看不清方向。很多年后我想起我的前世今生,是在那一瞬间我终于将他视为我的亲人,我们都是孤儿,我们只有彼此,在这个凄凉的皇城。这十年里,长大仿佛是一件遥不可及但迅速发生的事情,我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或者说,我们一起胆战心惊地长大。我们见过彼此的眼泪,我们只呈给对方笑容,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远长于孤身无寄的岁月,我们分享过的心情多于皓空当中的繁星。我们都有无数兄弟手足,但事实上,他或者我比任何手足更像彼此的兄弟。3他的乳娘在他十二岁那年死于一场宫闱逸事。死之前她为阿权做完了成年以前他所有的鞋袜,宫里绣娘的手没有一个巧过她;祖籍苏州的她有一把清亮如黄鹂的软嗓,多少个无眠恐惧的夜晚哼着歌谣哄我跟阿权入眠。而她死时却被鸩酒毒坏了嗓子跟眼睛,只是因为她走路时无意踢到香炉,惊吓到病中的九皇子梁桓。阿权的生母仁孝皇后很早过世,梁桓的小姨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乳娘死的那一天,她还骗阿权跟我,她只是去跟九皇子及他的母亲和小姨道歉。傍晚时分她暴毙的消息才传到太子宫中。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在皇城里死掉一个人,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事。阿权狂乱想要冲出宫,找他的父亲理论,被我和几个宫人死死抱住腰,谁的话他都不肯听,我低声道:“乳娘就是不想见到你这样子,阿权,你不要让她枉死。”他回过身,倒在我怀里放声大哭,他的牙齿狠狠咬住我胸口衣襟,他的眼泪渗透几重布料烙在我心头。他痛哭的样子趋近一个动物,一只从此放逐无家可归的野狗。那时候我甘愿化为独狼,只要能够保护他,不让他害怕,不使他绝望。我陪着他一起长到十六岁,十六岁的阿权话更加少,容颜更加耀眼,态度更加庄重,他端坐在宫宴深处,宛如芝兰玉树,他使一个皇储的角色达到几乎完美的程度,却得不到身为人子该有的关怀跟呵护。他的父皇,4我们大梁尊贵的帝王始终无法摆脱一个父亲的情绪,自始至终都在为偏爱的儿子谋划后路。可阿权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吗?我无法理解,因此痛苦,当我目睹过阿权的孤独。他使我第一次得知,孩童并不是喧哗的象征,孤独来自本性,任何一个年幼的孩子都曾有恐惧,而阿权在极其年幼的时候已经学会压制这种本性,将层层心事锁于记忆深处。我们替彼此保管钥匙。我想令他快乐,就像我们小时候许下的诺言,有朝一日他成明君,我为能臣。十六岁那一年我才意识到,这决定跟我家族的本意相悖,他们更倾向于受宠的九皇子梁桓,哪怕他们竭力掩饰。可是他们却带来了我家中最美丽的一个妹妹,她被安排起舞的位置,最靠近梁桓的座位。她能够迅速吸引梁桓的目光没有超过我的意料。而使我略感意外的是,我身前的阿权也在妹妹舞蹈时频频转头看她,递至唇边的酒杯举起又被他放下,眼眸被她翩跹旋转的红色裙角迅速点亮。她在湖心的亭子上旋转,像一朵破水而出的剔透红莲。他的眼神在那红莲的花与叶之间跳跃,像她足下池中一尾心神不定的5鱼。我该欣慰或者该烦恼。倘若妹妹能够嫁给阿权,会否是事情的一次转机?可妹妹带走了阿权的心。从前他群居也沉寂,如今他独处却泛起圈圈涟漪。他向我打听妹妹的事情,用他自以为毫无痕迹的方式,她今年多大,是否定好婆家,她是否已有心仪的对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