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连这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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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归来,光明一头扎在天井后面的睡房里,看看书,睡睡觉,练练毛笔字抠抠脚丫,半月一月不出大门一步。时值农忙,田野里远远近近的脚踏打谷机泼了命般哇哇吼叫,直叫得光明心慌意乱,胸闷气急。父亲带着两个弟弟天不亮下田,中午和天黑后再泥一身水一身摸进门,赤裸的脚板踏在地面咚咚直响。光明知道,搁在往年的暑假,他早已拿把镰刀,肩扛谷箩随父亲他们出门了。不过今年不行,今年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地方也不愿去。前途未卜,光明只愿让自己成天成月在房里这么坐着。父亲母亲一般是不会过来干涉的。父亲母亲自小看得他重,一心盼他能认真读书,像前村后村不少年轻人那样,通过高考从泥巴田里走出去。光明不负众望,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读书成绩一直不错的。
这天半上午下过一场大雨,下雨时光明恰好睡着了,他并不清楚门前的场地上晒满刚刚打下的稻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父母和两个弟弟从田里赶回,头顶上又已经云开日出,不过场地上的稻谷基本给毁了。父亲母亲跌坐在泥地上直叹气,两个弟弟则手脚并用,摸鱼一般要把水沟里的稻谷摸回来一点。光明在父母面前站了好久,想做一句两句解释,继而又觉没必要。准备上前给两个弟弟帮忙,想想同样没必要。这时父亲开口了,父亲说,讲心里话光明,家中的大事不用你伸手,手头一点小事,这火烧眉毛救急的事,你也能忍心不伸手,眼睁睁看着到嘴的粮食让雨冲去?
此后几天,父母似乎下了决心,要动员光明从家里走出门,到邻居家玩玩,到同学家玩玩,到读书的学校会会老师,顺便打听一下高考成绩。父母说一个年轻人这么没日没夜关在家里是不行的,这么关下去,用不了多久闷也会把身子闷坏。父母反反复复说,说得光明一头火起,不由大喊一声:“你们晓得什么!”
“我们晓得什么?我们只晓得你没用,怕人,一天到晚像只缩头乌龟把自己在家躲着缩着!”父亲真正生气了,同样大喊一声。
父亲说得没错,光明是没用,是怕人。光明不敢出门见人,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万分奇怪。光明不只怕见外人,怕见村上的人,他甚至连父亲母亲也不愿见,一当着父母的面便有些手足无措。中午父亲在桌前吃饭,光明盛了一碗饭,也准备到桌上吃。没想他刚刚坐定,便觉察父亲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看他。过一会他看看父亲,发现父亲仍一动不动看他,就似他几时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父亲要看穿他的内心一样。光明手一抖,赶紧夹了几筷头菜,打算走开。
“这又到哪去?”父亲问。
“我有事。”光明不耐烦道。
母亲在旁边嘻嘻笑起来,“他总说他有事。”
在这个家庭,光明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芒刺在背了。按照往日的性格,光明是绝对忍受不了这些的。现在他把一切忍受下来,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光明还怀着一个暗暗的企盼,具体说,他在等待着这次高考的最后消息。假如有幸考取了,手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光明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出家门,会会同学,见见老师,见见所有可以见到的人。
不过很遗憾,这年的高考成绩下来,光明没有被录取。光明离分数线还差下整整六分。光明两眼一黑,意识到他完了,看样子他真的走不出这道家门,要一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家里了。父母同意他回校补习。为了节省开支,增加收入,刚刚升入初中的大弟光荣不得不停学回家,帮着分担些家务。听到这个消息,光明一句话没说,他清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只是埋下头更加狠劲地读书做习题。可是第二年光明同样没有考取大学,奇怪的是那成绩不多不少,离分数线仍然差着六分。光明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接着再回学校补习。光明感觉自己就似钻在一个越来越狭窄的岩洞中,明明知道此路不通,可他已全然没有了回身的余地,不得不稀里糊涂朝前猛钻下去。
第三年的补习光明没有坚持到底,离高考还隔着三个月,光明卷了卷铺盖,用一根木扁担挑了,趁着月夜徒步走回家中。不知是负担过重,还是营养跟不上,大半年来光明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首先是夜盲症,每到傍晚,他的双眼就无法看清东西。后来发展到白天也无法视物,测验的卷子发下来,他一个字也不能看清,不得不请身旁的同学一题一题念出,他再对上答案。看了不少医生,吃下无数草药,视力是恢复一些,谁知这耳朵又发生问题,出现幻听。那也不知是来自哪里的一些声音,异常清晰,坚定不疑,有时是一个婴孩的格格笑声,有时又是两个男人在嘀嘀咕咕,可等你用心去听,又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光明用劲摇晃脑袋。光明又借着洗澡的机会,将双耳浸到冷水里去。
出现在父母面前的光明已找不出多少光明的模样,脸皮透青,印堂发黑,目光呆滞,上下嘴唇不知怎么还有些浮肿。母亲不由自主呜咽有声。母亲一定想大哭一场,但是随之又极力忍住。母亲知道儿子已经承受不住她的哭声了。父亲和母亲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仍同早先那样由着儿子一个人躲进天井后的睡房,或翻书,或睡觉,或抠脚丫。父亲和母亲只在不动声色中做了些收捡,手边常见的某些家庭用具,比如菜刀、剪刀、麻绳及残剩的农药瓶之类,不再容易看到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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