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三毛
韩少功:三毛
我还要说一头牛。
这头牛叫三毛,性质最烈,全马桥只要煌宝治得住它。人们说它不是牛婆生下来的,是从岩石里蹦出来的,就像《西游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泥水里。犁把从我手里飞出,尖利的犁头向前荡曩昔,直插三毛的一条后腿,无异在那里狠狠劈了一刀。它或许还没有感觉到痛,跃上一个一米多高的土埂,晃了一下,跌得大块的泥土哗啦啦塌落,终于没有跌下来,但死后的犁头插人了岩石缝里,宣布猛烈的嘎嘎声。
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叫,但我底子不知道叫的是什么。直到过后好久,才回忆起那人是叫我从速拔出犁头。
现已晚了。插在石缝里的犁头叶的一声别断,整个犁架扭得散了架。鼻绳也拉断了。三毛有一种取得解放的激烈,以势不行挡的万钧之力向岭上吼叫而去,时常呈现步法紊乱的扭摆和跳动,折腾着从所未有的愉快。
这一天,它鼻子拉破,差点砍断了自己的腿。除了折了一张犁,它还撞倒了一根播送电线杆,一堵矮墙,踩烂了一个箩筐,顶翻了村里正在建筑的一个粪棚两个搭棚的人不是躲闪得快,能否留下小命仍是一个问题。
我后来再也不敢用这条牛。队上决议把它卖掉时,我也竭力拥护。
志煌不同意卖牛。他的道理仍是有些怪,说这条牛是他喂的草,他喂的水,病了是他请郎中灌的药,他没说卖,哪个敢卖?干部们说,你用牛,不能说牛便是你的,公私要分清晰。牛是队上花钱买来的。志煌说,地主的田也都是花了钱买的,一土改,还不是把地主的田都分了?哪个作田,田就归哪个,未必不是这个理?
咱们觉得他这个道理也没什么不对。
人也不免有个闪失,关云长还大意失荆州,诸葛亮是杀了他,仍是卖了他?比及人家都不说了,也走散了,志煌一边走还能一边对自己说出一些新词。
三毛没有卖掉,仅仅最终竟然死在煌主手里,让人没有想到。他拿脑壳保下了三毛,说这畜生要是往后还伤人,他亲自劈了他。他说出了的话,不能不做到。春上的一天,人间万物都在萌发,在暖暖的阳光下活动着声响和颜色,分泌出空气中隐隐的担心。志煌赶着三毛下田,突然,三毛全身颤抖了一下,眼光发直,拖着犁向前狂跑,踩得泥水哗哗哗溅起一片此伏彼起的水帘。
志煌措手不及。他终于看清晰了,三毛的方针是路上一个红点。过后才知道,那是邻村的一个婆娘路过,穿一件红花袄子。
牛对赤色最灵敏,经常表现出攻击性,没有什么怪异。怪异的是,历来在志煌手里伏伏贴贴的三毛,这一天疯了一般,不论主人怎么叫骂,通通不闻不问。不一会,那儿传来女性薄薄的尖叫。
黄昏的时分,切当的音讯从公社卫生院传回马桥,那婆娘的八字还大。保住命,但三毛把她挑起来甩向空中,摔断了她右腿一根骨头,脑袋栽地时又造成了什么脑震荡。
志煌没有到卫生院去,一个人担着半截牛绳,坐在路旁边发愣。三毛在不远处怯怯地吃着草。
他从落霞里走回村,把三毛系在村口的枫树下,从家里找来半盆黄豆塞到三毛的嘴边。三毛大约理解了什么,朝着他跪了下来,眼里流出了混浊的眼泪。他现已取来了粗粗的麻索。挽成圈,别离套住了畜生的四只脚。又有一杆长长的斧头握在手里。
村里的牛群纷繁宣布了担心的叫声,与一浪一浪的回音融汇在一起,在山沟里激荡。落日突然之间黯谈下去。
他守在三毛的前面,一向等着它把黄豆吃完。几个妇人围了上来,有复查的娘,兆青的娘,仲琪婆娘。她们揪着鼻子,眼圈有些发红。她们对志煌说,造孽造孽,你就恕过它这一回算了。她们又对三毛说,事到如今,你也怪不得他人。某年某月,你斗伤了张家坊的一头牛,你有不有错?某年某月,你斗死了龙家滩的一头牛,你知不知罪?有一回,你差点一脚踢死了万玉他的娃崽,早就该杀你的。最气人的是另一回,你黄豆也吃了,鸡蛋也吃了,仍是懒,不愿背犁套,就算背上了,四五个人打你你也不走半步,只差没拿轿子来抬你,招人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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