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启: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 也卖简单的点心与菜饭。玩鸟的人们, 每天在蹓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 要到这里歇歇腿, 喝喝茶, 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 说媒拉纤的, 也到这里来。那年月, 时常有打群架的, 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 三五十口子打手, 经调人东说西说, 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 ,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在这里, 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 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 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 象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 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 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 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 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 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 后面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 摆着长桌与方桌, 长凳与小凳, 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 高搭着凉棚, 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 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 也不知姓名, 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吴祥子, 正低声地谈话, 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 侦缉)。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 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 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 不能真打起来, 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 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台里。〔唐铁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王利发唐先生,你外边蹓跶吧! 唐铁嘴(惨笑) 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 (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 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王利发(夺回手去) 算了吧,我送给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 (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 坐下!我告诉你, 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诌诌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 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 松二爷、常四爷向邻近的茶座让了让。松二爷常四爷您喝这个! (然后,往后院看了看) 松二爷好象又有事儿? 常四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二德子(凑过去) 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不肯示弱) 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打量了二德子一番) 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 我们也都是外场人。二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 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二德子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 (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王利发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友的话, 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 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常四爷(闪过) 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并未立起) 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 四下扫视, 看到马五爷)喝, 马五爷, 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 没看见您! (过去请安) 马五爷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子嗻!您说的对!我到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 (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 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立起来) 我还有事,再见! (走出去) 常四爷(对王利发) 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低声地) 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往原处走) 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发(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 说话请留点神! (大声地) 李三, 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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