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味-紀念弘一大師 豐子愷居士述 暮春的一天,弘一師從杭州招賢寺寄來一張郵片說: 「近從溫州來杭,承招賢老人慇懃相留,年內或不復他適。」 我於六年前將赴日本的前幾天的一夜,曾在閘口鳳生寺向他告別。以後僕僕奔走,沈酣於浮生之夢,直到這時候未得再見,這一天接到他的郵片,使我非常感興。那筆力堅秀,布置妥貼的字跡,和簡潔的文句,使我陷入了沈思。做我先生時的他,出家時的他,六年前的告別時的情景,六年來的我......霎時都浮出在眼前,覺得這六年越發像夢了。我就決定到杭州去訪問。過了三四日,這就被實行了。 同行者是他底老友,我底先生S,也是專誠去訪他的。從上海到杭州的火車,幾乎要行六小時。我在車中,一味回想著李叔同先生——就是現在的弘一師——教我繪圖音樂那時候的事。對座的S先生從他每次出門必提著的那隻小籃中抽出一本小說來翻,又常常向窗外看望。車窗中最惹目的是接續奔來的深綠的桑林。 車到杭州,已是上燈時候。我們坐東洋車到西湖邊的清華旅館定下房間,就上附近一家酒樓去。杭州是我底舊游之地。我的受李叔同先生之教,就在貢院舊址第一師範。八九年來,很少重游的機會,今晚在車中及酒樓上所見的夜的杭州,面目雖非昔日,然青天似的粉牆,稜角的黑漆石庫牆門,冷靜而清楚的新馬路,官僚氣的籐轎,叮噹的包車,依然是八九年前的杭州的面影,直使我的心暫時反了童年,回想起學生時代的一切的事情來。這一夜天甚黑。我隨S先生去訪問了幾個住在近處的舊時師友,不看西湖就睡覺了。 翌晨七時,即偕S先生乘東洋車赴招賢寺。走進正殿的後面,招賢老人就出來招呼。他說: 「弘一師日間閉門念佛,只有送飯的人出入,下午五時才見客。」 他誠懇地留我們暫時坐談,我們就在殿後窗下的椅上就坐,S先生同他談話起來。 招賢老人法號弘傘,是弘一師底師兄,二人是九年前先後在虎跑寺剃度的。我看了老人底平扁的顏面,聽了他底黏潤的聲音,想起了九年前的事: 他本來姓程名中和。李先生剃度前數月,曾同我到玉泉寺去訪他,且在途中預先對我說: 「這位程先生在二次革命時曾當過團長(?),親去打南京。近來忽然悟道,暫住在玉泉寺為居士,不久亦將剃度。」 我第一次見他時,他穿著灰白色的長衫,黑色的馬褂,靠在欄上看魚。一見他那平扁而和藹的顏貌,就覺得和他底名字「中和」異常調和。他底齒底整齊,眼線底平直,面部底豊滿,及臉色底暗黃,一齊顯出無限的慈悲,使人見了容易聯想螺獅頂下的佛面,萬萬不會相信這面上是配戴軍帽的。不久,這位程居士就與李先生相繼出家。後來我又在虎跑寺看見他穿了和尚衣裳做晚課,聽到他底根氣充實而永續不懈的黏潤的念佛聲。 這是九年前的事了。如今重見,覺得除了大概因刻苦修行而蒙上的一層老熟與鎮靜的氣象以外,聲音笑貌,依然同九年前一樣。在他,九年的時間真是所謂「如一日」罷!記得那時我從杭州讀書歸來,母親說我底面龐像貓頭;近來我返故鄉,母親常說我面上憔悴瘦損,已變了狗臉了。時間,在他真是「無老死」的,在我真如滅形伐性之斧了。——當S先生和他談話的時候我這樣想。 坐了一回,我們就辭去。出寺後,又訪了湖上幾個友人,就搭汽車返旗營。在汽車中談起午餐,我們準擬喫一天素。但到了那邊,終於進王飯兒店去喫了包頭魚。 下午我與S先生分途,約於五時在招賢寺山門口會集。等到我另偕了三個也要見弘一師的朋友到招賢寺時,見弘一師已與S先生對坐在山門口的湖岸石埠上談話了。弘一師見我們,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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