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近现代日本作家中,非以寿终者颇不在少数,芥川龙之介乃其一。芥川1892年生于东京。1915年就读于东京大学英文专业时以短篇小说《罗生门》步入文学创作之途。而在1927年三十五岁时便因“恍惚的不安”自行中止了生命的流程。日本近现代文学天空于是陨落了一颗光芒正劲的奇星,不知使多少人为之扼腕唏嘘,平添哲人其萎之叹。芥川确是一颗奇星,一颗放射奇光异彩的哈雷彗星。或许这种比较有些滑稽——他总是使我不期然地想起我国唐代以“鬼才”著称的短命诗人李贺。芥川天资聪颖,博学强记,多愁善感。创作讨厌平庸,讨厌直露浮泛,讨厌隔靴搔痒式的含蓄和自然主义式的写实。行文精雕细刻,立意独辟蹊径,构思缜密严整。虽有“强说滋味”之嫌,却也入木三分。借用颇不客气的流行语来说,可谓喜欢“玩弄深刻”的作家,但不能不承认他玩弄得相当高明。同时他又是高产作家。短短十几年创作生涯中,写了一百四十九篇小说、六十六篇随笔、五十五篇小品文及诸多评论、札记、游记、汉诗、和歌、俳句等作品,译成中文都有厚厚五大本,洋洋二百八十万言。以题材论,其作品可分历史与现实两大类,前期更以历史题材为主。说来有趣,芥川大学时代专攻时髦的英文,但最为拿手的却是汉文。念小学时便读了《水浒传》、《西厢记》。中学时代读了《聊斋志异》、《金瓶梅》和《三国志》(《三国演义》),并喜欢汉诗。进入大学后仍在《琵琶行》等中国小说天地里流连忘返。有此汉文修养,对日本古典自然触类旁通,别有心会。书山稗海,文史苑囿,于中沉潜含玩,钩沉抉隐,一旦发而为文,自是信手拈来,随机生发,纵横捭阖,不可抑勒。从王侯衙役到市井小民,从寺院高僧到天主教徒,从紫宸之深到江湖之远,在其笔下无不呼之即来,腾跃纸上。例如《罗生门》、《鼻》、《地狱变》、《密林中》、《芋粥》、《开化的杀人》、《奉教人之死》、《枯野抄》、《阿富的贞操》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也有的取自中国古代文史作品,如《仙人》、《酒虫》、《黄粱梦》、《英雄之器》、《尾生的信》、《杜子春》、《秋山图》等。值得注意的是,芥川的历史题材小说并非为了演绎历史典故和翻拍历史人物,而是身披历史戏装的“现代小说”,目的在于借古喻今,针砭时弊,臧否人物,传达现代人的生命窘态和灵魂质地。如鲁迅在《罗生门》译者附记中所指出的,芥川的作品,“取古代的事实,注进新的生命,便与现代人生出干系来”。用日本当代学者的话来说,“归根结蒂,‘中国’之于芥川乃是仅仅提供了作品素材的异空间,在这个意义上,一如日本王朝的优雅世界”(伊东贵之语)。不妨认为,芥川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在历史题材的作品中。原典出入自如,布局浑然天成,主题独出机杼,笔致摇曳生姿。另一类是现实题材。芥川生性敏感,纵然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也往往使其脆弱的神经震颤良久。一般说来,他不重描绘而意在发掘,疏于叙述而工于点化。少的是轻灵与潇洒,多的是沉郁与悲凉。此类作品主要有《手帕》、《橘》、《矿车》、《一块地》、《将军》、《玄鹤山房》、《海市蜃楼》、《河童》、《齿轮》、《某傻子的一生》等。或写村姑的纯朴,或写少年的孤独,或写乡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写军人的滑稽可笑,尤以描写知识分子苦闷和绝望的精神世界见长。其中《齿轮》和《某傻子的一生》叠印出作者本人一生的背影,具有明显的自传性质,从中不难窥见作者自杀前的精神状态及自杀的原因。而这些又大多出以机警戏谑的语气,惟其如此,更让人痛切地感受到其灵魂的尴尬和迷惘。也正因为这样,《橘》中离家做工的小女孩从火车窗口抛给弟弟们的几个金黄色的橘子,才在芥川阴沉沉的文学天穹划出了格外美丽动人的抛物线。总的说来,现实题材的作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较历史题材相形见绌,甚至不乏《保吉的手册》等“保吉”系列作品那样的较为平庸之作。无论得于史料之作,还是拾于现实之篇,其一以贯之者,大约是以下两条主线。一是对人性中“恶”的暴露、揶揄和鞭挞。《罗生门》以令人窒息的紧凑布局将人推向生死抉择的极限,从而展示了“恶”的无可回避,展示了善恶之念转换的轻而易举,展示了人之自私本质的丑陋,第一次传递出作者对人的理解,对人的无奈与绝望。《鼻》则把犀利的笔锋直接刺向人的深层心理,自卑与自尊,虚伪与丑恶,软弱与做作,同情之心与幸灾乐祸,种种微妙复杂的心理天衣无缝地聚敛于一部短篇之内,委实令人惊叹,使人感慨,发人深省。此篇受到夏目漱石的极大赞赏,成为其进入文学殿堂的叩门之作。《密林中》以几个人对同一案件的不同证词或告白,于扑朔迷离之中凸现人性的机微、人的无可信赖和无可救药。手法新颖,寓意深刻,虚实相生,玄机四伏,“乃出色的‘物语’产出装置”(高桥修语)。此篇前些年曾改编成电影剧本以《罗生门》为名由黑泽明搬上银幕,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蛛丝》屡屡入选日本语文教材,是广为人知的短篇之一。主人公在捋着蛛丝向天堂攀援过程中只因动了利己之心便重新堕入地狱中无明的苦海。
《罗生门》芥川龙之介(日) 林少华译 来自淘豆网m.daumloan.com转载请标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