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万花筒-最简单的万花筒.docx

万花筒|最简单的万花筒
1 　　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像一个收藏家一样搜集多种多样的万花筒，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拥有了一百多只万花筒。这些万花筒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最远的来自欧洲腹地比利时，最近的来自我老家门口的小摊儿。自从我江南古镇的故乡成为旅游区以后，住在小街边的人家全部破墙开店了。我全部的老邻居全部成了卖小玩意儿的摊贩，竹制工艺品店的老板阿调送给我一只万花筒，它是用竹筒做的，我叫它“笛子”，我没有花一分钱就让“笛子”来到了我家。
　　最远的那只巧克力底色撒着很多东倒西歪的木偶的万花筒，是在比利时首全部布鲁塞尔的街头小店买的，我叫它“布鲁塞尔小子”。我还记得，那只万花筒的价格是欧元。我没有花方舰的钱，我自己掏钱买下了“布鲁塞尔小子”。
　　那是一个夏天，八月的欧洲正遭遇上世纪以来百年不遇的热浪攻击，布鲁塞尔当然无以躲避。我和方舰，我们在如同江南古镇弄堂般的欧洲中心无聊地穿梭。阳光迂回穿越众多巴洛克风格的老建筑，照射到鹅卵石或砖块排布着的街面。游大家穿着短裤背心，以袒胸露肩的方法表示着她们对炎热天气的反应。广场上的露天酒吧生意兴隆，肤色各异的客人坐得熙熙攘攘，音乐连续不停地飘逸而出。四人小乐队穿着蒙住全身的黑色长袍，在太阳热烈的照射下，她们把优雅的巴赫G大调小步舞曲演奏得激情腾跃。
　　方舰拉着我拐进一条小巷，一个衣衫破旧的流浪汉抱着一架手风琴跟在我们身后，她一边走路，一边意兴阑珊地拉着琴。风箱在她有气无力的拉动下像折扇一样缓慢地打开，又缓慢地合拢，一开一合之间，土耳其进行曲像残兵败将一样溃散流泻。方舰指着流浪汉和她的手风琴问我：苏，你的手风琴呢?我已经十年没听你拉手风琴啦。
　　我笑了笑：一百二十八个贝司键钮，坏了九十多个，五年前就送到店里去修了。
　　修好了吗?方舰问我。
　　我说：娜塔莎等不到瓦西里回来，她母亲把她嫁给了伐木工人伊凡诺维奇。
　　方舰歪着脑袋看我，然后咧嘴一笑：怎么不告诉我?我能够为你买新手风琴。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必须了。
　　那架手风琴被送回专卖店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把它取回来。假如方舰不提，可能我不会想起来，我还拥有过一架天津产的一百二十八贝司的百乐牌手风琴。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那架手风琴从上海金陵路上一家著名的乐器店移居到了我家里。手风琴让我成为当初学校里最著名的女生，我所以而赢得了方舰、阿调等等男生们的注视。方舰出国那一年，阿调能盈利养活自己了，她在古镇上开出了属于她的竹制工艺品店。
　　以后，手风琴最终坏了。它不是发不出声音，它能发声，而且仍然很响，只不过，它发出的是噪音。当一只乐器不能奏出音乐，而只能发出噪音时，这只乐器就不能叫乐器了。
　　乐器专卖店像一口擅长生产的母猫的子宫，它养育出多种多样的乐器，然后就把它们送到四面八方的陌生家庭中去了。当乐器们垂垂老矣的时候，它又变成了一所养老院。它收容了它们，它让它们在店后仓库里一个巨大的木架子上休憩，而且在它们身上挂一张写着姓名地址的标签，以表示它们的。它们中的很多乐器，从送进去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将在木架子上寂寞地安度晚年。我的手风琴，也是如此命运，现在，它正在属于它的养老院里缓慢而平静地度过它善始善终的一生。它的主人，我，却差一点忘了，在我和方舰的关系中，它曾经饰演过至关主要的角色。当然，还有摊贩阿调。
　　土耳其进行曲继续疲软无力地跟踪着我们，我们已经走进了布鲁塞尔纵横阡陌的小巷，狭窄的街道像蜘蛛网一样连接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两边的小店铺飘出一阵阵巧克力香味或奶酪的膻味。方舰对沿街众多的巧克力商店充满了爱好，走在街上，能够看见玻璃橱窗里的商品陈列，和站在柜台后面的营业员女孩。每经过一家巧克力店，方舰就拉着我进去。小店里全全部打着充分的冷气，我想，这是因为巧克力需要足够低的温度来维持它们固体的形状。
　　进入小店，方舰就会伸出她细长的手指，从营业员递过来的小托盘里，捏出一粒不规则的巧克力碎块，然后优雅地笑笑，道一声“谢谢”。接下来，巧克力就进入了她宽广的嘴巴，再然后，她会无一例外地扭过头来对我说话：你尝尝?味道不错，去年我回上海时，在第一食品商店专卖柜买过一个巧克力，味道和这个差不多，就是淮海路上的那一家。
　　方舰没有要买巧克力的意思，她只是想经过这么的方法向我表示，即使她这个人一直在德国，但她的心脏里还流着中国人的血，她关心中国，她对中国仍然相当的了解。或，她只是在和我套近乎。
　　方舰冲我说完那些话，就把她戴着网球帽的脑袋转回营业员，再次向她们表示了感谢。然后，她伸出她猿猴一样的长胳膊，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转身，推开玻璃门，然后，我们就从冷气充分的店里扑到了热浪翻腾的小街上。
　　欧洲八月的阳光以绅士般明朗无邪的方法强迫着路人的体力，我的嘴巴里还留有巧克力的余香，方舰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