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明是大地域文明(代序)
唐晓峰
(北京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中国古代文明是大地域文明,是在辽阔的疆土之上融合缔
造、壮阔发展。因而,从观念到事实呈现出独特的、强烈的、复
杂的大地域地理特征。在辽阔地域中建立牢固、统一的大帝国,
发展“广被四海”的华夏文化,是中国古代文明面对的巨大挑战
和由之获得的辉煌成就。为了推动对中国大地域历史特征的研
究,我们成立(九州)编委会,编辑(九州)丛书,意在汇集各
方学者的成果,展示这在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历史地理现象,
从而加深对中华文明的理解。
传说时代的上古帝王是华夏文明开基创业的代表者,在他们
的传说成就中,理所当然的包含着处理大地域问题的一系列丰功
伟业。舜是第一个实行了大地域一统措施的帝王,而禹的“九
州”,更是我们的文明在大地域上确立的神圣象征。本书以《九
州》为名,就是要表达我们对劳身焦思的创业祖先、对这块神圣
大地的崇敬。
大地域感是中国社会知识和社会实践的基本特色。还在数千
年以前,我们的祖先便创造了“九州”“、五服”“、五岳”“、四
海”等气魄宏大的天下观念。而文武周公秦皇汉武所率领的社会
实践者,则具体地完成了建立有效的大地域社会机制、由区域对
抗到天下一统的过渡、在多样的文化区之上成功地覆盖统一政治
体系等关键性的历史课题。在这些问题上,中国与其他一些只有
历史,没有多少地域的国家殊为不同。“地”的问题是理解中国
古代文明的关键所在,故《春秋》“重地也”。我们的社会历史之
学,从一开始,视野便跟随文明的空间步伐,西至空桐之山,北
过涿鹿之野,南浮江淮,东渐于海,上会稽,探禹穴,涉大漠,
登龙堆,在大空间之内,观社会发展,察人文现象。
“国土变改,民人迁徙”,这是中国社会历史的“深层结构”。
数千年来,在广袤的大地上不停变换着人文地理格局,最终积淀
为今天的一切。在对中华民族的理解中,若忽略了这些风云际会
的古今之变,则忽略了我们民族的一个复杂而伟大的经验。而在
这一经验中形成的社会结构、政治传统、文化情怀、民族意志,
也随之会被浅薄地处理。大地域意识、历史地理观察应成为我们
考虑社会历史问题的重要角度。
“地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汉极
盛矣。”管理大地域国家,是中国古代政治无法回避的特殊使命。
政治区域系统,人口管理体制,城市体系延伸,以及多种社会制
度的衍变,都与地域的辽阔性、区域的差异性密切相关。地域的
分合方式决定了许多政治事件的本质,而区域的异同往往影响名
物制度的实际状态。大空间的社会存在,需要跨越大空间的社会
体制,而在小空间内组建社会生活的办法,在大空间中不一定适
用。
“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在我们的“元典”精神之
中,一开始,便追求能够跨越遥远物质空间的道德纽带。自孔子
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我们必须从地理学的角度,充分
评价这类行为在那个关键的时代所做出的重要社会贡献。大地域
的文明需要“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的宽容,同时也需
要强有力的将家庭、社会、国家、天下整合为一的、行之有效的
社会伦理系统。在古代社会的上层,有“处江湖之远,则忧其
君”的美德,主张“民怀其德,近者悦服,远者来附”。在主要
是儒家思想的推动下,产生了独具特色的文治理论,即礼法社会
体制。在礼法社会体制内,社会的每一成员都将得到一种由礼法
文化所陶冶的基本人格。普遍的道德教化,使皇帝不需亲自出
马,而皇权无所不在。
“死后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在华夏大地分分合合
的曲折历史中,产生了根深蒂固而感人肺腑的大地域国土信念,
它是我们文化中历久不衰的主题,并有力地支撑着今日举国上下
不可摧移的领土立场。同时,“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巨大
的空间感又奠定了我们文学的表现力度,并培育起一代代炎黄子
孙凌空大度的审美素质。对大地域的地理描述,是我们宝贵的文
学遗产,是我们值得骄傲的语言特色。与此同时,这些深情壮美
的语言,又反过来赋予自然世界浓厚的、永久的文化内容,以致
辽阔的大地、无数的山川都转化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
分。
当然,“天朝德威远被⋯⋯种种贵重之物亡所不有”,土地的
辽阔,也带来过愚蠢的精神自大与闭关锁国的历史缺憾。广袤的
土地也曾是沉重的负担。现代以来,某些人曾批评祖先为什么不
搞出一个小国林立的像欧洲那样的多国局面,为什么不跨海经
商,等等。当然,这类批评于学术,于救中国,都是无济于事
的。研究中国的历史经验,探索中国今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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