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经济与物资匮乏
盛夏,库尔斯克火车站候车厅的玻璃幕墙俯视着汗流浃背的
人群。巨大的混凝土框架候车厅像一个套上玻璃外罩的透明盒
子。这个僵化呆板、现代,甚至是理想化的建筑物,曾一度被宣
传为在设计方面体现了时代的进步。这是怎样的进步呢?反射到
玻璃幕墙上的旅行者和过客,包括商人、学生、投机家、流浪汉
在内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想竭尽全力在苏联“发达社会主
义”里过上好生活。什么才能代表“发达社会主义”呢?馅饼、
啤酒、冰淇淋、新鲜的鸡肉?不,真正代表其含义的,是在玻璃
幕墙后面稍远的空地,在开放式站台和一排排进站的火车之间,
那些长长的铁路线,它们通向远方的南部城市,朝着巴库、第比
利斯、克里米亚,向远方延伸着。那里还停靠着很多往返电动列
车,列车从首都奔向城镇、乡村和乡间别墅。夏天,人们乘着这
些电动列车涌出莫斯科,到凉爽的桦树林里避暑。
大部分莫斯科火车站都是破旧和令人失望的。候车室更是个
令人痛苦的地方,有人睡在地上,身下垫着报纸,到处是酒鬼,
烟臭味儿四处弥漫。而库尔斯克火车站于世纪年代又被重
建,它变成具有代表性的、可以避免那些痛苦感受的车站,也成
为喜欢一厢情愿、明确地为自己表功的政府所吹捧的标志性建
筑。这些标志性建筑、各种庆典活动,甚至是风景名胜,以及所
有令人赞叹的地方,都被宣传成为党和人民的伟大功绩。
对于大多数路过这些标志性建筑的人来说,它们已不再引人
注目,平凡得就像一根电线杆或是一棵树。虽然建筑仍保持了庄
重、富丽堂皇的风格,但内在含义却已消失殆尽。人们进出库尔
斯克车站,不再注意苏联政府所提供的陈腐宣传和空洞的现代
化。情感上的裂痕使人们脱离了政府,他们不再相信光明的共产
主义未来,尽管这个体制自称是伟大卓越的,实际上,它从内部
已经开始衰败和腐烂。
伊里娜马卡罗娃,深知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谎言。她是一
个年轻、聪明的教师,留着齐肩的黑色卷发,发型非常时髦,鼻
梁上架着飞行员式的大眼镜。伊里娜一手领着四岁的女儿,另一
只手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她们正朝着库尔斯克火车站
站前忙忙碌碌的人群走去。这是年盛夏的一天,伊里娜根
本就没有心思注意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更没琢磨党代表大会的口
号以及最近的五年计划,或者荒谬的关于农民正在幸福地准备丰
收的电视新闻广播。这些都和现实生活相距甚远。在家里,在厨
房里,她们倒总是谈论新当选的总书记,年轻的米哈伊尔戈尔
巴乔夫。此刻,她可没想政治问题或者担心未来,水才是她正在
考虑的问题。
接近站前喧闹的小广场,伊里娜紧紧抓着孩子的手。她费劲
地抵挡着把她们朝饮水机方向推去的人群,饮水机是一个笨重
的、像冰箱那样大、蓝灰色的自动售卖机,它装了一个令人恶心
的供人们喝水的瓶子。以前,这个机器被吹捧为带有真正饮水用
的玻璃杯,玻璃杯的旁边,还有一处很小的可以清洗玻璃杯的隐
蔽所,往机器中投入几戈比,硫化饮用水就流到玻璃杯里。现在
玻璃杯被人偷走了,取代它的是一个盛过蛋黄酱的旧瓶子,瓶颈
处还系着一条肮脏的带子。大家都用这个瓶子饮水。伊里娜希望
尽快远离饮水机,尽管她的女儿拖着她往那儿去孩子总是想
喝那儿的有硫磺味的脏水。
车站内又黑又冷。她找到了去库珀夫纳方向售票窗口前的队
伍,库珀夫纳村有许多度夏小别墅,它远离沉闷的大都市莫
斯科,是普通人可以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到那里可不是件容
的事情,面临着要多次在拥挤的人群和狭窄的通道里挣扎,要迅
速抓住所能抓到的东西。排队买去库珀夫纳的车票就是第一道难
关。孩子们在队伍中哭闹,人们摩肩接踵地前进着。人们挨得如
此之近, 伊里娜甚至能闻到肥皂的味道就是那种日常洗衣
服、洗盘子,甚至洗各种东西的褐色块状肥皂的味道。
售票窗口看上去威严高大。可售票室的售票员看不见外面买
票的人,同样买票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因为每个窗口都被褐色、
肮脏的窗帘从上到下遮住了,只有下面留着一个兔子洞般的可滑
动的售票小窗口。车站管理人员不希望愤怒的人群看到售票室内
的情况,售票室内的人员也就可以无视外面那一张张焦虑的面
孔。通过这个小窗口,伊里娜看到了售票员的手,但看不到他的
脸。她买了两张去库珀夫纳的车票,每一张票是戈比。
她们向进站口走去。所有车站候车厅都有高大的天花板、墙
壁和宽敞的入口,当人们需要通过时,它们却成了障碍,就像有
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扼住了人们的喉咙。四个入口中的三个被关闭
并上了锁,人们只能从一个入口你推我搡地拥向站台。伊里娜母
女俩也是这样被一下子推到撒满阳光的站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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